没什么可看的了,我只好失望地把报纸还给她,讨好地朝她笑了笑,她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没有向我报以同样的微笑,匆匆忙忙地接过报纸,然后又出神地望着窗外。这是一个有着很多心事的女孩。
中华门已经遥遥在望。
我的心情很好,不管怎么说,年轻女售票员并没有再向我发脾气,而我还要经常在这趟公交车上来来回回地待上一段时间,每天看到一张仇恨的脸毕竟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如果有可能,我们可以相处得更友好一点。
我在雨花台站下来了。今天回来的比昨天还早,苍白的太阳还没落山,像个老人一样没有一点精神。苏宁电器旁边是个网吧,现在回家还早,要不要到网吧里看看呢?
网吧里的日光灯白得耀眼,烟雾缭绕,多数都是年轻人,像我这样的中年人还真没有。每台电脑旁边都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空座,我忙坐了过去。本来想收一下信,但旁边的那堆年轻人吵得让人头疼。他们是一帮爱国愤青,正在网上聚会。他们突然想起,今天是七十二年前南京大屠杀的第二天,他们没有为他们为什么忘了昨天是大屠杀的第一天而感到内疚,他们在聊天室里呼喊着要搞东京大屠杀的口号,还说要去强奸日本的女人。他们还商量着准备到政府门前游行,到日本领事馆前静坐,还要砸几家卖日本货的商店来纪念这个日子。爱国愤青们正在兴奋地商量着要把南京所有的日产轿车泼上油漆时,网吧的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沉重而有节奏的皮鞋声,桌子上的电脑剧烈地晃动着,突然黑屏了。网吧的门帘挑起了,来的不是网监,而是一个日军士官带领的30余个士兵,他用肮脏丑陋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人,三八大盖步枪上的枪刺反射出来的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晃动着。
整个网吧死一般地寂静,所有的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些军人。屋外传来的哒哒哒的机枪声杂乱地混在一起,像是被堆起来的分不清个儿。枪声炮声和日本军人的喘气声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气流汇聚一起又凝聚成一个个塑料袋,罩在每个人的头上,他们张大嘴巴,像老鼠在黄色的土地上挖出来的洞穴。时间好像凝结了,凝结成静止不动的一滩臭泥巴,紧紧地包裹着每一个人,他们只有整个单调的脸露在外面,口腔里散发出熏人的臭气,一种界于死人与活人之间才有的臭气。日光灯暗淡下来,他们像一群幽灵,一群可以在历史教科书中简化成数字的幽灵。但还能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的脸庞都像发高烧一样红彤彤的,刚才还在梦呓般地充满快感地呻吟着要去“东京大屠杀”,现在,机会终于来了,1937年的日本军人出现在面前,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我扭头去找网吧老板,那个精瘦的老头突然变成了淳化镇的朱老板,他喃喃地说:“历史重演了!”
我笑了一下,低低地对他说:“不,这是时间回旋,时间像漩涡一样把我们卷入了1937年12月的南京。”
那个日军士官站到桌子上,按着胯下很滑稽地吊着的那个指挥刀,高声地喊道:“南京已经被皇军占领,我们正在扫荡支那军的败残兵,你们要出来接受皇军的检查!”
所有的人都知道出去意味着什么,他们读过历史教科书,知道那些野兽一样的日本兵是不会费神劳力地分辨军人和平民的。但他们又是容易遗忘的,他们忘了,即使他们按照这些野兽说的去做,野兽仍然是会杀掉他们的。他们的目光聚在我身上,是的,我身上仍旧穿着那身制式军用迷彩服,帽子上还钉着“八一”军徽。身边的几个网民开始把我往外面推,低低地说着:“你是当兵的,他们找的是你,你快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