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今天采访得很顺利,记忆的大门已经打开,重拾覆满灰尘的往事,老人精神焕发,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愿意给我讲的。
我本来应该高兴,只用把老人的回忆记下来,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了。他一生所经历的就是传奇。但我却越来越沉重。日军还在路上,惊慌的南京城暂时还没有什么事。那些国军兄弟还在抓紧时间进行训练。故事还没开始,但我们已经知道结尾了。老人的回忆不可能绕过南京大屠杀的残酷梦魇,但我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倾听30多万亡灵的哭泣,需要坚韧的神经。
我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
目光像枪口一样慢慢移动,但没有目标,每一张脸都在昏昏欲睡,一张脸和许多张脸没有区别,呆板而平庸。年轻的女售票员的确长得挺漂亮的,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虽然带着职业习惯摆着一副冷冷的面孔,但我得承认,她一点都不丑。
她的面前放着一份报纸,她可能已经看完了。她也在消磨着时间,目光出神地盯着窗外,可能是在想着充满青春伤感的心事,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她每天像块单调的石头一样坐在这里,生活如此无聊,有什么值得想的?我看着那张报纸,真想让目光变成手,悄悄地把它拿过来。我有每天看报纸的习惯,但一整天都在忙着采访前国军中尉李茂才。在这一天里,又有什么新闻?
我犹豫了一会儿,由于昨天的不愉快,我担心她会拒绝我。那份报纸就像一包雪白的海洛因一样,而我,便是那个瘾君子。可能是我执著的目光惊动她了,年轻的女售票员扭过头来,飞快地瞥我一眼。我赶紧抓着这个机会,用目光和那份报纸眉目传情,声音温柔得连自己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小姐,我能不能看看这份报纸?”
她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就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说不上温柔,但也没有什么反感:“你看吧。”
她如果不生气的话,其实挺美的。
我很快就把那份厚厚的报纸看完了。一份非常南京的报纸,到处是鸡毛蒜皮的新闻,比如说,有个派出所的女民警要上厕所,刚进去,就惊叫着跑出来,喊着里面有人在耍流氓。原来是一个来南京卖菜的乡下老头,突然急着上厕所,又看不懂南京与世界接轨的厕所上写的“man”与“male”是什么意思。还有一个新闻说,我刚刚待过的铜井镇农村有个老头,在野外大便时,他养的那条土狗跟在屁股后面,把他的肛门咬了。是的,是有点恶心人,但这的确是南京的这家晚报上的新闻。老外有个专家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但在南京,狗咬人的确成了新闻。我不知道是南京的报纸有问题,还是这个专家有问题。
南京是个充满市民气的城市,他们喜欢这样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