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原觉得西府公中出八千两,给自己的宝玉成亲花费,是件为难之事。
但听了王夫人这番道理,心中也是微微一亮。
说道:“到底是你这做娘的思量仔细,夏家虽门第不如贾家,但他家是极富贵的,比我们家也是更胜。
如今大房承袭家业,二房毕竟不比以前,你们两家
相互冲抵,也就算是大家扯平。
世上姻缘之事,门当户对,彼此匹配,才是道理,宝玉娶这极富贵的夏姑娘,的确不能弱了排场。
只要这门亲事妥妥当当,以后即便分家立户,宝玉得不了什么家业,也能一辈子吃用不尽了。
如果真能这样,我即便是蹬了腿归西,也不用担心宝玉以后吃苦。”
王夫人见说动了贾母,心中泛出喜意,说道:“还是老太太考虑长远,这事情便是这个道理。
再说老太太是知道琮哥儿底子,他在外头做了好大生意,哪里在乎这八千两银子……”
贾母听了王夫人这话,脸色微微一动,自然懂二媳妇话中意思。
桂花夏家是皇商,琮哥儿也是皇商挨边,他在金陵那个相好姑娘,可是大周少见的女皇商。
这位曲大姑娘是个周到人物,每到年节都按晚辈礼数,往府上送各式礼物,贾母每回可都没被落下。
听说这姑娘每到季末年中,还往东府送整箱的银子,给自己那孙子开销花用。
这种事情贾母岂会不知道风声,也不知这小子哪来的福气……
……
不过贾母多少有些分寸,不像王夫人阴私过甚,过于扭曲妒忌,并不接王夫人这话头。
只是听了王夫人这桩理由,对那八千两银子虽多了几分笃定,到底还是少些底气。
两婆媳说了会儿闲话,贾母只说会找凤姐商议此事,让王夫人回东路院操持宝玉婚事。
等到王夫人出了荣庆堂,贾母因说多了话生累,让鸳鸯过来捶背。
嘴里唠叨:“这大家子琐碎尴尬事情,当真叫人头痛,不如那些小家小户,人口寡淡,做事清爽。”
鸳鸯俏脸微笑,说道:“那是老太太有大福气,做了公国门第的老祖宗,家大业大,自然事情多些。”
其实府上的事情,让三爷和二奶奶操心便是,老太太多享清福才是。”
贾母苦笑道:“家里哪个是省油的灯,宝玉的婚事我不说话,只怕是不好弄的。
这八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但二太太也算没说错,琮哥儿哪是缺银子的人,鸳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
鸳鸯目光闪动,微笑说道:“老太太,我就是小丫鬟,并不懂许多大道理,不过是听话听音罢了。
二太太最后那番话,我心里觉得不太妥当,虽外头传言鑫春号是三爷的产业,只是让曲大姑娘给掌管。
但这事三爷从来也没认过,鑫春号是内务府皇商,官面上也从没昭告,所以这事就不能算真的。
这几年曲大姑娘礼数周到,每到年关都给两府送节礼,外头都说她是三爷的相好。
但这也只是口头说说,曲大姑娘和三爷终归没有名分,怎么也不算咱们家的人。
所以,她做的好大生意,赚了许多银子,怎么也不能算在三爷头上,更和贾家没有关系。
要是按二太太的说法,因将这桩缘故算上,公中就该出八千两银子,这理由未必太过牵强。
要这笔银子真因这个缘故支出,风声传到外头可难听了,那些烂了舌根的什么歪话都扯出来。
岂不成了三爷的相好能赚银子,家里才出八千两银子,让宝二爷风光娶亲,这话未免太过难听。”
贾母听了鸳鸯这话,老脸也有些发烧,心中觉得真传出这种风声,鸳鸯这话只怕还是客气的。
那些老亲大户暂且不说,单贾家神京八房那些长舌妇,就不会这等口下留德。
他们多半就要四处宣扬,说成琮哥儿的相好做事体面,出银子给宝玉风光大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真传出这等话头,贾家东西两府的脸面,都要给人在地上踩。
贾母这超品国公一品诰命,以后再也没脸做人,到死都会成为勋贵圈里笑柄。
鸳鸯继续说道:“三爷的性子,这些年老太太还不清楚,别人吃软不吃硬,或是吃硬不吃软。
三爷有时候扭起性子来,可是软硬都不吃,旁人也难琢磨他心思。
要是老太太真提了曲大姑娘的话头,三爷要是因此恼了,便不理会此事,二奶奶也不敢支银子。”
……
贾母苦笑道:“你这丫头倒懂他的性子,这事确没法往曲大姑娘身上拐,省的被人抓住话头。”
鸳鸯又在贾母腰上轻轻捶打,说道:“所以这八千两银子,旁的闲话都不说,只落在西府公中便是。”
贾母叹息道:“要是只落在公中,只怕这银子就不好支了。”
鸳鸯说道:“其实老太太心中明镜一般,什么事情都清楚的很。
府上别处我虽不清楚,单我们荣庆堂的用度,日常我都是经手的,心中却十分清楚。
二奶奶虽这大半年裁撤上百人,都打发农庄店铺过活,但荣庆堂人口没动一个,还添了两个洗衣婆子。
荣庆堂一月用度在二百多两,一年便是近三千两,这些都是日常尽用的,还不算太过奢侈。
三爷如今在东府起居,西府的体面只在老太太身上,历来国公超品诰命排场,都是有定例规矩的。
要是公中一下支出八千两银子,明年满府的人都要打饥荒不说,连老太太的用度都要缩减。
外头要知道这些事情,未免也太不像了,多半说宝二爷因婚事铺张,竟短缺老太太,失了儿孙孝道。”
贾母听了鸳鸯娓娓道来,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但鸳鸯的话句句在理,并没有半点毛病。
贾母叹道:“这事情也被找别的话头,只单刀直入落在公中,能支多少便是多少罢了。”
鸳鸯站在身后给贾母捶背,听了贾母这话,露出一抹微笑,明眸盈盈,俏美动人,只是贾母没有看到。
…
荣国府,东路院。
王夫人出了荣庆堂,又去宝玉院里嘱咐,见儿子闷闷不乐。
她问起其中缘故,宝玉只说贾琮荒唐,竟哄骗女修入府居住,有些不成体统,让人痛心气愤。
王夫人听了觉得无趣,眼下已是火烧眉毛之时,宝玉也不知轻重,还在操心这些扯淡闲事。
她对贾琮玩弄宝钗,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竟还勾搭尼姑入府鬼混,虽心中不齿,但也没工夫理会。
怎么设法治好儿子毛病,怎么能不走露风声,怎么找由头糊弄过去,才是王夫人当务之急。
等到王夫人回到东路院,刚进入自己房间,便见心腹王婆子进来。
王夫人问道:“今日去张罗聘礼之事,办的可有眉目,东西需挑上好的,不用心疼银子,免得丢了体面。”
王婆子脸色有些古怪,说道:“原本要办太太交待之事,只是临时遇到变故,只能先耽搁了。”
她走到王夫人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一番,王夫人脸色一变,问道:“此事是否确实!”
王婆子说道:“太太在城南的嫁妆铺子,还有一间空置的耳房,我已将人哄到哪里,捆绑堵嘴。
我按太太的吩咐,没惊动脸熟的人物,刚巧我有个远房嫂子,早年嫁到通州,这几日在神京走亲戚。
她一贯做这个行当,从来都没失过手,我特地请她过来掌眼,说是确实无疑的。
我那远房嫂子后日就回通州,她年龄已经大了,寻常五六年都不会再来,并没有什么后患。”
王夫人听了这番话,脸色变得阴沉冷厉,透着一丝狠辣,与往日大家太太的雍容,显得有些截然不同。
说道:“你去准备车马,我们马上过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