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这个村没有我得散
八月的周家庄,晒谷场成了全村人的战场,除去要去饲料加工坊上工和忙其它农活的人,都要集中到晒谷场这里。
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挂在草叶上,老支书的铜铃铛便在村头摇晃起来。
“晒谷咯——”沙哑的吆喝声划破寂静,沉睡的村庄瞬间苏醒,木门吱呀声、扁担晃动声、孩子们的哈欠声交织成独特的晨曲。
晒谷场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夯土的地面被晒得发白,四周插着褪色的红旗,那是集体化时代留下的印记。
村民们推着满载小麦的独轮车鱼贯而入,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二柱赤着膀子,肩头搭着条浸透汗水的毛巾,咬着牙将百斤重的麦袋甩上晒台,粗粝的麻绳在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
“小心着点!别把麦粒撒了!”老支书拄着拐杖来回踱步,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每一个动作,像是守护珍宝的老母鸡。
太阳越升越高,空气变得滚烫。
晒谷场上,竹耙翻动的沙沙声此起彼伏。谢玉梅戴着宽檐草帽,弯着腰将麦堆摊开,金黄的麦粒在她身后铺成流动的绸缎。
每耙下去,都要确保厚度均匀,不能超过三指宽,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诀窍。
汗水顺着她的脖颈滑进衣领,在后背洇出深色的云纹,可她顾不上擦拭,只是不停地翻动、抚平,生怕哪处晒不透。
午后是最凶险的时刻。
烈日如同熔炉,晒得地面腾起袅袅热浪,连石板缝里的蚂蚁都仓皇逃窜。
周志明带着几个年轻人守在水泵旁,定时给晒场洒水。
冰凉的水珠泼在滚烫的地面,瞬间化作白雾,给焦灼的空气带来一丝清凉。
“水别洒多了!”老支书扯着嗓子喊道,“要让麦粒自己吃透阳光!”
他坐在老槐树下的竹椅上,耳朵和眼睛却时刻捕捉着天空的动静,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立马就能反应过来!
天气比女人变脸的速度还快。
有回正晒得酣畅,西北方突然涌起墨色乌云。
老支书腾地站起来,烟袋锅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要下雨!快收麦!”
铜锣声急促响起,正在午睡的村民们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冲向晒谷场。
二柱扛起两袋麦子就跑,麦芒扎得胳膊生疼也浑然不觉;谢玉梅抱起小宝,一边哄着一边帮忙收拢麦堆。
三十几口人在暴雨倾盆前的五分钟,硬是将所有麦子盖上了防雨布。
豆大的雨点砸在塑料布上,老支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好!好!咱们周家庄,就是有股子拼劲!”
入夜后的晒谷场依然不平静。
月光给麦堆镀上银边,巡夜的梆子声“笃笃”回荡。
周大柱裹着蓝布棉袄,提着马灯在场地里踱步,灯光扫过之处,麦穗泛着柔和的光。
他不时蹲下身子,用手插进麦堆,感受内部的温度。
有回发现角落的麦子微微发烫,立刻喊来众人翻晒。
“可别闷出芽来!”老支书披着蓑衣赶来,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这是全村人的命根子!”
就这样,在烈日的炙烤、暴雨的突袭、虫鸟的觊觎下,周家庄的村民们日夜守护了七天七夜。
当最后一粒麦子达到完美的干燥度,老支书抓起一把麦粒,放在牙间轻轻一咬——“咔嚓”,清脆的声响里,是丰收的喜悦,更是全村人心血的结晶。
晒谷场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惊飞了栖息的麻雀,金黄的麦浪与人们的笑脸,成了这个夏天最动人的风景。
八月的骄阳将晒谷场的石板烤得发烫,经过整整七天的暴晒,周家庄的小麦终于干透。
既然将小麦已经晒好,是时候交公粮,随即将周志明叫了过来。
周志明得知老支书找他后,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一路小跑到晒谷场这里。
“老支书你找我?”
老支书直接进入正题:“志明,你明天开着拖拉机去粮站里交公粮吧!”
周志明直接一口就答应下来:“好的,老支书!”
两人又聊了一下细节之后,周志明便离开晒谷场。
交公粮的前一晚,老支书慢悠悠地朝周益民家走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心里盘算着,粮站粮站那帮干部不好打交道,要是能有两包好烟疏通关系,今年的公粮验收准能顺顺利利。
还没到门口,饭菜香便钻进鼻孔。
老支书掀开竹帘,正看见周益民一家围坐在饭桌前。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油亮的红烧茄子、青椒炒肉丝、酸辣土豆丝,还有一大碗飘着蛋花的紫菜汤,腾腾热气中混着酱油和辣椒的香气,勾得人直咽口水。
“老支书!来得正好,一起吃!”周益民连忙起身招呼。老支书本能地想推辞,可眼睛却挪不开桌上的菜——自从麦收以来,村里大饭堂顿顿都是白菜萝卜,已经好久没见着荤腥了。
鬼使神差地,他点点头:“那我就厚着脸皮蹭顿饭。”
周益民的奶奶立刻起身,小碎步颠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一副碗筷。
老支书也不客气,坐下就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
肉丝鲜嫩爽滑,裹着浓郁的酱汁,咬下去还带着青椒的脆爽,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好家伙,这手艺比大饭堂的强多了!”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
老爷子说起今年小麦的长势,老支书连连点头:“多亏益民换的高产种子,不然哪有这好收成。”
周益民没有想到老支书竟然猜到,不过这种事情,自己肯定是不会承认的:“这跟我可没有关系!”
老支书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深追下去,他自知道村里是获利的一方,深追下去的话,可能还会得到周益民的厌恶。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饭后,老支书抹了把嘴,终于说出此行目的:“益民,能不能给两包好烟?村里明儿去上交公粮,你知道的,粮站那帮人……”
他没把话说完,但周益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益民没吭声,径直走进里屋。
老支书坐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该不会是为难了吧?”他暗暗后悔,早知道不该白吃这顿饭,这下开口要东西更理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