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此事安排结束,刘继隆继续与高进达讨论起眼下的时局。
“半个月前,听闻黄巢流窜到了袁州后停下,浙西叛军也被康承训讨平。”
“眼下看来,康承训应该会率军前往袁州围剿黄巢所部,黄巢若是能击败康承训,兴许能团结湖南诸盗,占据湖南全境而南下岭南、东去江西、北进江陵。”
“即便战败不敌,黄巢也能退入湖南,利用诸盗寇来围攻康承训,亦或者转进他处,潜心发展。”
刘继隆说着关东的局面,高进达也凝重颔首道:“不过黄巢妻妾子女尽在我军手中,他闹得越凶,我军则愈发得利。”
“康承训若是战败,那湖南、岭南及福建等处起运的钱粮恐怕更少,朝廷恐难更加难以为继。”
此时二人还不知道,由于汉军高歌猛进,灭亡京西北诸镇,重创神策军,致使唐廷在庙堂上的权力重新分配,唐廷的财政也由积欠转为结余。
不过即便知道,刘继隆恐怕也就笑两声,他可不认为李漼有了钱,就能夺回关中失地。
南衙北司的那群虫豸,在战场上可没少坑害友军。
别的不提,若是杨玄冀当初坚持坚守,刘继隆也无法获得陇东梁峁的那么多人口,从而获得数万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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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坚持几天,也能极大拖延汉军南下的脚步,结果他选择把干儿子和邠宁军丢下逃跑,后续还丢下了新平。
因为他,王式与郑畋惨败陇东,结果他回去后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李漼的犒赏。
除此之外,本该加固的灵台县,竟然被大火烧得开裂。
灵台县可是南衙派人监修的,一把大火就把城墙烧开裂了。
刘继隆得知此事时,脑中都顿时空白了好几秒。
有这群人在,王式和郑畋便是有三十万大军,也不够他们坑害的。
“都督、殿下……”
在二人想着黄巢的事情时,堂外响起唱礼声。
二人询问看去,但见门口站着七品浅绿色官袍的官员正带着几名白直站在门口,手中捧着许多文册。
“进来吧。”
刘继隆见到三人,虽然相隔二十余步,却仍旧能看清这七品官员长相。
在以貌取人的时代,此人身长不过五尺二三(1.6米),鼻孔粗大,皮肤坑洼,身材消瘦,下巴如凿子般尖锐。
对于常与兵卒打交道的刘继隆看来,此人相貌都略微丑陋,更不用说这个时代的许多官员了。
不过刘继隆没有那么颜控,对于此人到来,他仍旧保持平常心。
倒是高进达似乎知道此人丑陋,连忙为刘继隆解释道:“殿下,此人姓名罗隐,表字昭谏。”
“虽是浙东罗氏,但出身单寒之家,半月前通过都护府科考,为甲榜第七名。”
“科考后,以其文章,授从七品金部司员外郎之职。”
“罗隐?”刘继隆闻言,目光看向罗隐,罗隐见状也连忙躬身作揖:“下官罗隐,参见殿下殿下……”
他心情忐忑,也自知貌丑,但又见刚才刘继隆波澜不惊,心里不免泛起期许。
“有空取他文章与某看看。”刘继隆轻笑,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遇到晚唐除李商隐外,其他比较出名的诗人。
“还不谢过殿下?”高进达提醒罗隐,罗隐闻言连忙作揖:“谢殿下指点。”
“嗯,这些是什么?”刘继隆没有太过上心,注意力都在罗隐送来的文册上。
罗隐见状,继续作揖道:“此外户曹所计秋收钱粮及仓库积存钱粮数量,另有剑南道、山南西道等处送抵的图籍。”
“不必如此谦卑,把文册放下,好生去处理政务吧。”
刘继隆宽慰罗隐几句,这让罗隐心里滋味难以言明。
他自认为自己有才学、有见识,结果屡次不第。
在刘继隆打入长安前,他才刚刚科举不第,遭受嘲讽。
由于没有权势,百官逃离长安他都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时,汉军已经占领了长安。
原本他对叛军十分恐惧,不曾经汉军进入长安后,与百姓秋毫无犯,且开仓收买市面粮食,调粮食赈济关中饥民。
这些遭遇,加上唐廷封绝关中,士子官员不得出,他只能在长安继续等待时机。
前些日子,汉军宣布要对留下的官员及全关中士子进行科考,随意报名。
凡有才学之人,尽皆授予官职。
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结果直接考中了甲榜第七名,还被授予了从七品的官职。
哪怕已经在户曹当了半个月的差,但此刻的他仍旧觉得不真实。
“谢、谢殿下殿下,下官告退……”
反应过来的罗隐恭敬行礼,随后带领白直退出了堂内。
刘继隆见状,低头翻阅了关于金部司的文册,看到了罗隐所写的奏表。
半晌后,刘继隆颔首说道:“他虽长的普通,却礼数恭敬,奏表文章也有自己的见解,不错……”
“呵呵……”高进达闻言轻笑,对刘继隆说道:“部中虽然无人在他面前讨论,但不少人也称呼其‘罗凤雏’。”
“您称赞其相貌普通,于他而言,也是夸赞了。”
高进达虽然看重罗隐,但也没有爱屋及乌的夸赞罗隐相貌。
陇右官员,大多五尺五六寸(1.7米),而其他的北方官员则是大多出身大庶族和世家,身高不低。
罗隐在众多北方官员中,身材相貌都属下下,也难怪他屡试不第了。
哪怕科举中了进士,稍微打听他后,主考官都不一定会选录他。
不过刘继隆不看重这些,他只觉得罗隐文章写的不错,很有自己的见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此面对高进达的这番话,刘继隆并未搭腔,而是继续翻看文册,从中了解汉军如今面对的情况。
他先翻看了三川的文册,但见剑南道有户五十八万七千余户,二百八十七万七千余口,土地一千七百五十七万余亩。
山南西道有户十六万三千余户,八十二万三千余口,土地六百四十七万余亩。
两道合计七十五万余户,三百七十余万口,二千四百余五万亩。
近万官吏辛苦一年,总算得出了这堆数据。
刘继隆看后颔首,对高进达示意道:“你来看看,这比某当初与崔恕估计的还要多。”
“昔年开元时,剑南与山南西道五百余万人口,而今我军手中便有三百七十万口,高骈手中估计不少于一百三十万口。”
“剑南、山南之地果然富庶,各道人口、土地尽皆减少,反倒是这两道人口能与开元年间相差不大。”
“便是如此,也是我陇右从两道吸纳百万人口后的结果。”
“若是没有陇右吸纳百万人口,两道人口恐怕已经接近六百万口了。”
刘继隆十分高兴,高进达闻言则是笑道:“两道遭灾不少,若是没有您,两道不可能还有这么多人口。”
高进达没有半点献媚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陇右招收流民,这些流民多半都是饿死的下场。
刘继隆对此不可置否,抬手拿起户曹的文册翻阅起来。
诸道秋收已经结束一个多月,各州县赋税结果也都出来了。
陇右道得税二十四万贯,粮二百二十四万石,粗布六十五万余匹,另有价值折色为二十万贯的金银铜铁茶及价值五十万贯的香料、瓷器和漆器。
自刘继隆拿下三川和关内、关中,原本囤积手中的香料也在慢慢散去。
从赋税来看,也就知道刘继隆为何能凭借陇右道这百万人口和千万亩耕地,从而养得起六万甲兵、万余官吏和七万多学子了。
若是将粮食和粗布等物尽数折色为钱,陇右道缴税近二百万贯。
这还是与朝廷断绝贸易,香料与粮食贬值的结果。
开战之前,陇右道凭借香料和布匹、瓷器等中间商的手段便稳赚七十万贯,如今还贬值了。
收敛心神,刘继隆转而看向关内道和京畿道、山南西道、剑南道。
四道内,京畿道各项折色后,得钱六十六万贯,粮二百四十万石,社仓储粮四十万石。
剑南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五十二万贯,粮四百五十二万石。
关内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十四万贯,得粮七十二万石。
山南西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十七万贯,得粮九十五万石。
五道折色得钱二百四十三万贯,得粮一千一百二十三万石。
汉军治下的五道赋税,相较于唐廷治下,田赋翻了两倍,税钱相差不多。
这主要得益于摊丁入亩及摊杂入亩两种政策,即将丁税和各种杂税摊入土地中,直接以土地征收粮食为税。
刘继隆简单看过之后,当即再交予高进达翻看。
两人很快看完了进项,随后又翻看起了出项。
单说军饷,二十六万汉军及长安金吾卫等兵马,便要支出六百五十万石的粮食,一百三十万贯
除此之外,由于刘继隆将衙门对地方治理伸入县乡,所用官吏也骤然增多八千四百余名有品阶的官员和二万八千多流外的白直,每年需要支出二百二十万石,四十二万贯。
陇右的官学,每年维持需要一百万石,十二万贯钱。
三大项下来,九百七十万石粮食及一百八十四万贯便花了出去。
结余不过六十万贯,一百五十万石。
看似还有不少,但别忘了,汉军不征发徭役,且需要修葺修建地方州县的道路、水利时,均需要发放工钱与百姓。
因此,这点结余实际上也留不下来。
“拨四十万贯犒军,这笔钱也拖欠好几个月了。”
“粮食的话,让王焘等人南粮北卖,平抑北方粮价,也保障南方百姓卖粮收入。”
刘继隆开口吩咐着高进达,高进达也尽数记下。
秋收后,关中粮价下降到每石七百钱,三川粮价则是每石四百到五百钱不等,关内道则是每石八百钱到一贯不等。
陇右粮价最为平均,依旧位于每石五百钱的价格。
这种情况下,肯定需要王焘、俞从晖这些汉军治下牙商来周转粮食,平抑粮价。
当然,刘继隆也不会只靠他们手中那点人,所以各州县衙门也得调遣民夫转运。
这买卖多半是赚不了钱的,但若是因为不赚钱而置之不理,那关内道的百姓便要过苦日子了。
刘继隆为什么和唐廷撕破脸?
除了唐廷要和他撕破脸,也有他看不惯有个唐廷骑在自己头上,关键他还不好好做。
关内道和京畿道、剑南道百姓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刘继隆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来,老百姓吃不起粮食,他来了老百姓还吃不起粮食,那他不白来了吗?
“殿下放心,某知道该如何做。”
高进达作揖解释着,而刘继隆见状也颔首道:“这钱粮虽然不少了,但肯定不是我军治下,赋税缴纳最佳的情况。”
“关内道,京畿道才刚刚开始分地,许多隐户和田亩还未丈量清楚,官吏也还没梳理好地方乡里的情况。”
“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府中钱粮应该还能再增加不少。”
对于刘继隆所说的这些,高进达也深以为然。
毕竟唐廷只能从地方衙门得到两成的赋税,结果都能凑足一千七百万贯。
汉军所征收的钱粮,若是以当地物价折色,最多不过七百万贯。
汉军治下五道,虽然不如河东、河北、河南、江南东西及淮南等六道富庶,但也不至于只有七百万贯。
毕竟汉军治下官吏体系还算清明,没有贪污情况下,收三成五的赋税,没有一千万贯,也有九百万贯了。
在二人这么想的时候,堂外又响起了声音:“都督、节帅,关东有消息传来。”
堂外,同样穿着浅绿色七品官袍的官员正在恭敬行礼,他相貌清秀,虽不出众,却有种寒食的孤傲感,身材消瘦。
不过有着罗隐在前,刘继隆不免询问:“这也是通过科考的官员?”
“回殿下,正是……”高进达恭敬回应,接着示意官员走入堂内,同时为刘继隆介绍道:
“这时甲榜第五名的皮日休,表字袭美,眼下在中书省任主书。”
面对皮日休,刘继隆只能咋舌:“又来个出名的。”
整理情绪,刘继隆对皮日休询问道:“关东发生何事?”
“回禀殿下……”皮日休虽然孤傲,但那是面对庸人才会如此。
面对刘继隆,饶是他平日孤傲,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局促。
“关东传来消息,朝廷调刘瞻为诸道讨击使,节制河东、都畿、山南东道。”
“此外,南蛮于九月入寇安南,安南经略使蔡袭麾下兵寡,交趾城以西尽数丢失,蔡袭率兵数千,坚守交趾、宋平等城,向岭西经略使蔡京求援。”
“蔡京嫉妒蔡袭此前击退南蛮之功,拒绝发兵,眼下安南局势恐怕……”
皮日休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七分失落,三分焦虑。
面对他的这番焦虑,高进达并未察觉,只是叹气道:“局势如此,朝廷却还在因为党派而争斗。”
“如今即便朝廷下旨出兵,恐怕也很难击退南蛮了。”
“只可惜了那蔡袭,听闻他对治下百姓不错,性子刚烈,恐不会投降南蛮……”
高进达还在叹气,刘继隆脸色不变的快速打量了皮日休,随后趁皮日休反应过来前看向高进达。
“该可惜的是安南的百姓,不过王式镇守安南如此之久,又修筑了罗城,这蔡袭既然能击退南蛮,那凭借罗城坚守应该不是问题。”
他话音落下,随即看向皮日休:“你退下吧。”
“是……”皮日休有些失神,但还是恭敬退出了衙门。
刘继隆看着他退出,目光冷冽瞧着他背影,待他彻底离去,刘继隆才开口道:“派人盯着他。”
“您是说……”高进达语气急促,不免紧张起来。
眼见刘继隆不等他说完就点头,高进达连忙作揖:“殿下放心,某定然好生处置他。”
“不必。刘继隆摇头,随即说道:
“科考之中与他有相同目的的不少,倒是可以利用这群‘忠心耿耿’之人来施展些手段,以此迷惑唐廷。”
高进达有些着急:“可留他们在身边,始终是隐患。”
对此,刘继隆十分坦然的看向高进达,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但听沉闷声响起,显然穿了内甲。
“在这长安城,某可睡不安稳,早有防备。”
高进达哑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自家殿下虽向来勇猛,却异常惜命的表现,只能干笑道:“某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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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午正常更新,明天晚上还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