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痛!还是那么痛!(8k)
窗隙间漏下斑驳的日光,乾龙尊者指尖掠过仙子后颈。
望舒仙子闭目躺在冰玉榻上,白裙逶迤,面具依旧。
她睡着后从来不会乱动,只有极轻的呼吸。游苏每每睡在师姐身边,都会觉得她安静的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偶。
只不过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师姐不是人偶,师姐是个鲜活的人。
“怎么样?”游苏关切问道。
女仙收回玉手:“神魂无损,体魄无伤。”
“那为何会昏睡?”
游苏似是为了再自己确定一次,焦急握住望舒手腕,缓缓注入玄炁查探。但若是真有隐疾,乾龙尊者都查不到,他又如何能够发现?
乾龙尊者摇了摇头,“她的身体也毫无力竭之状,如此昏睡确实有些古怪。但至少能够确定,她的身体没有问题。”
游苏闻言,也只能紧了紧手中柔荑。
乾龙尊者看出少年心中担忧,遂又问道:“她之前可有出现过这种症状?”
游苏稍加思索,眸中一亮:“有的!”
去年他们在莫邪城外一战时,师姐以化羽初期的修为挡住了采苓那个化羽圆满的邪修,后来就也同样陷入了昏迷。他当时就观察过师姐的气息,平和稳定,却比他和师妹都要更晚才醒。
他便将这份经历说了出来,女仙也是面露奇色:“后来呢,她醒后可有异样?”
“后来……后来师姐就突破到了化羽中境!”游苏非常笃定,面上担忧也变作喜色,“师姐定是战有所悟,又要突破了!”
乾龙尊者略感错愕,她本想说不会有人在化羽境能够一年之内连破三级,化羽境的突破也不可能就是睡一觉这么简单。
可看着安心下来的少年,才想起一年时间就从灵台快到化羽的他,好像比他的师姐还要逆天一些。
那点质疑之言遂也不好说出口了,否则倒显得是她这位北敖尊主在坐井观天一般。
“倒是天纵奇才。”女仙悠悠感叹,旋即回身道,“池雨,取一枚冰魄丹来。”
龙池雨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等候,也不知是习惯性在师尊面前表现乖巧,还是无话可说。
她抿了抿唇,从袖中滑出一个莹白小瓶递了过去。
“从极北雪原上采摘的雪魄花炼制,雪原被封之后便难寻了。含于口中,可以安神。”女仙又将从弟子那里讨来的丹药递向少年。
“师姐并无大碍,这药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吧。”游苏轻笑着婉拒。
乾龙尊者递丹药的手顿在半空,想起当初少年找自己要丹药时明明是厚颜无耻的做派,若非当时自己的确给不出像样的丹药,定会叫他诈个干净。
可几日过去,他的态度却已截然相反。面对自己终能给出的贵重丹药,他竟已不忍让她‘出血’了。
是了……反正比这冰魄丹更贵重千倍万倍的血她也出了。这个十九岁都没满的少年,竟也会心疼她这个四百岁的老妪吗……
联想到两人由敌化友,又由友化侣的过程,女仙的耳尖不觉发烫,但心里却无半点悔意。
她将丹药拍进他的掌心,“你与望舒仙子救北敖有功,区区一枚丹药不足挂齿。况且本尊赏你的,受着便是。”
话音一落,她便潇洒起身,可少年却不太老实,接药不够,还悄悄勾住了她的玉指,像是挽留。
她年岁虽长,可这点男女之间的情事儿却是初次体验,尤其自家弟子还在旁候着,他的道侣还在旁躺着。她顿觉羞赧,暗暗用冰棱刺了少年温厚的掌心一下,才不露声色的收回了手。
龙池雨在她身后看着自家师尊与游苏的相处,心中泛起淡淡苦涩——这是我的药啊!
乾龙尊者作风清廉,她自己身上是不存上好丹药的,连带着龙池雨这位弟子,明明贵为龙女,但其实也非生活于养尊处优之中。
这冰魄丹便是乾龙尊者为数不多赠予龙池雨的礼物之一,也难怪龙池雨会觉心伤。她曾以为这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师尊,如今却变了想法。
哪有为人师表,不仅夺弟子所爱,还抢弟子的东西当着弟子的面送给弟子喜欢的男人的呢?
“发什么呆?”乾龙尊者微蹙黛眉,自是看出弟子古怪。
龙池雨慌张埋首,“弟子只是有些累了。”
女仙略侧螓首,心中哀叹,只叹因缘际会,一切也非她所愿。
她将玉掌搭在龙池雨的肩上,“这几日的确辛苦你了,你封锁消息的事情做得不错。”
她几乎不会用肢体接触这般郑重的形式夸奖弟子,只是龙池雨却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受宠若惊。
少女抬眸,笑容是带点苦涩的。
“弟子只是不想让别有用心之人玷污仙子清誉,没什么的。”
两人在得知望舒是用言语劝退梦境之主后会那般惊讶,便是担心此事会被人利用。
‘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能对邪祟说出这样的话已足够吓人,更别是对一尊邪神,也更别提那邪神竟然还真的听了她的话。
游苏已经察觉出师姐对邪祟的态度与常人不同,他不知望舒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知晓师姐对人没有恶意,只是对邪祟也同样没有。
他能理解望舒,可不代表别人也能。换作任何一个不了解望舒的人,恐怕都会给望舒仙子扣上一顶与邪神勾结的帽子。
而乾龙尊者忧虑的也正是此事,需知晓望舒仙子的师弟——游苏,此时可是被五洲通缉的‘第五邪神’。倘若望舒仙子也被人构陷,那么舆论压力将成倍增加,想要替游苏扭转风评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像她一样切实接触过二人的人少之又少,邪神接连作乱的敏感时期,任何人和物都得避免与邪祟扯上关系。也好在龙池雨没有让这句话继续传播,多数人们只当这是众人同心协力与望舒仙子舍命相救共同作用的结果。
“懂得收拢人心,你也成长了。”女仙收回了手,冲少女笑了笑,“随为师去见见清凇尊者吧,邪祟虽退,北敖却是百废待兴。”
龙池雨躬身称是,便跟在女仙身后。
游苏总觉她今日步伐比往日沉重三分,断无之前那轻盈的样子,虽觉古怪,却也无意多问人家私事,而是问道:
“龙女请留步,请问你可知白泽去了何处?”
龙池雨想起白泽出门时那气冲冲的模样,暗觉同病相怜,“我也不知白泽大人去了何处,许是在抓邪泄愤吧。”
“泄愤?”
“她还在神山。”已经走出门外的女仙回过头来,接着叮嘱,“神山刚经动荡,不宜乱跑。你且安心在此陪着望舒仙子,有何需要皆可寻殿外弟子。至于白泽……你不必担心,经此一役,神山没有人敢动她。”
游苏闻言略微颔首,看着女子在门前伟岸的身影,不由生出些怜惜之情:
“料想如今风波终停,尊主接连操劳,别太辛苦。”
女仙怔然,强自忍住扬起的唇角,“游公子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飘然转身,转身时鎏金腰带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的确是美绝人寰。
飒爽英姿看得游苏怔怔失神,亦看得龙池雨自惭形秽。她虽自负美貌,但也知自己不可能比得过自家师尊,更何况女仙此时还是老树发新芽,仙靥上的明媚饶是她也未尝见过。
少女回头瞥了一眼翘首以盼的少年一眼,睫羽便更垂了些,方才两人的对话听在她的耳中也像是变了味。
操劳多日当然辛苦,被大车拉着的小马当然得多担心担心自己……
她多想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这两人仅是互道慰问而已。可为师尊抓的那方药还在她乾坤袋里躺着,又何必自欺欺人。
就这样跟在师尊身后走了不知多久,她都恍若失神。
倒不是心上人被抢就让她哀默心死,毕竟她早就知晓游苏已经有了两位挚爱道侣。她从未奢求过什么,只想着将救命之恩报了就好,也决心将这份心意藏于心底,不去惊扰他的生活。
可真正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自己都准备和师尊一样将身心献给北敖,可师尊却‘背叛’了这个她自以为的约定,做了她想做而未做的事情,叫她怎能不伤心。
乾龙尊者走了许久终是停了下来,负手立在螭龙碑前,玄色祭服拖出十丈流云纹。
山下传来凿冰声,修士们正在清理被邪祟腐蚀的建筑。来往的修士们忙忙碌碌,谈论间尽是对前日那场浩劫的后怕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尽管这期许中以隐忧居多,但亦不乏对她这位从仙祖与邪神手中救下北敖的尊主大加赞扬。
她望着仍然素白的空原神山,却觉得它已然变了风貌。风雪依旧,但它不再是以前那个沉重肃穆、死气沉沉的神山,因为人心已经不同了。
如今危机解除,这场大战带来的损失与伤亡比想象中更小,女仙终是长舒一口气。
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没解决。
“池雨,你觉得师尊做得对吗?”她轻声问着。
龙池雨回神,看着北敖的苍茫大地默然片刻:“神山如今万众一心,北敖也算涅槃重生。已经有人私底下称师尊为人皇,说北敖不信仙祖,只信人皇,许多人都热烈响应。面对这崭新气象,师尊做的当然是对的。”
可她的陈词却没得来女仙的肯定,反而是一声长叹。
“你是真的借此劫成长了,以前的你,可是对为师言听计从,哪里敢对为师做的事情置喙。”
龙池雨慌忙就准备行歉礼,“弟子不该妄议……”
话音未落,就被乾龙尊者扶住。
少女抬眸,却见一向严肃的师尊笑容可掬,眼神里满是赞许。
“为师一人站在这山巅久了,常也容易一叶障目。你长大了,能帮为师分担些压力,为师很欣慰。”
龙池雨闻言心中又苦又甜,鼻尖已然酸涩:“弟子惶恐,只是不忘师尊教诲,时刻心系北敖。”
乾龙尊者一怔,暗觉弟子这最后一句话来的突兀,好似是在刻意提醒她一般。
“我便知道当年收你为徒没有看错人。”乾龙尊者宠溺地搂了搂这位爱徒,“只是北敖不会再苦那么久了,时刻心系北敖的人有为师一人足矣。你还年轻,不该跟为师年轻时一样过苦日子。不知不觉你已这般大了,倒是也到了该找道侣的时候了。”
龙池雨闻言神色陡然一变,“师尊何出此言?弟子早已身心许了北敖,只愿侍奉师尊一生,追随师尊一生!”
“当真?”女仙看着她的眼睛。
不知为何,龙池雨竟觉得被师尊看得心慌意乱,少年的身影总在脑中挥之不去。偏偏问这话的人又是夺她所爱的师尊,让她一时苦涩难言。
“你再回答一次为师最开始的问题。”女仙替她将散落的鬓发别回耳后。
龙池雨有些错愕,这才明白过来,师尊最开始问她做对与否,问的根本不是北敖之事,而是与那少年之事……
她顿觉委屈至极,心想师尊莫不是故意来自己面前炫耀不成?也不知哪里生来的胆气,竟第一次忤逆自己最为敬重的师尊。
“我认为师尊做的不对。”龙池雨咬着红润的下唇,虽胆战心惊,但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有何不对?”
“师尊为……为老不尊!”少女也是豁出去了,“此事若是说出去,恐遭天下人笑话!”
尊贵女仙闻言眼角抽了抽,只不过面上的温笑依旧保持极好:
“可他危在旦夕,为师哪能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