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司空、录尚书事、尚书右仆射司马懿在寿春宫处理完毕当日的事情后,先乘车至尚书台巡视了小半个时辰,而后从容乘车返家。
在尚书台兵部当值的司马师也同乘回家。
司马懿并不避讳这种事情。
到了他这般高位之上,寻常的避讳之类都是浮云,于他的政治地位并无任何影响。只要皇帝不会猜忌就好。
马车内,司马懿将今日陈矫建言的事情缓缓说出,司马师道:“父亲,我有些不懂,东阁对军事上建言可有不妥?”
司马懿看了自家长子一眼:“你是说东阁能不能参与军事?”
“嗯,正是此意。”司马师点头。
司马懿想了一想:“并无不妥,但是像陈矫这般直接说大将军之言的确有一些不妥,倒也少见。与为父同在东阁的卫臻从不妄言,除了关键的人事之外,他对军事几乎不发一语。而辛毗在军事上又出言谨慎,毕竟他也不懂什么用兵,管管粮草还是可以的。不过当年陛下刚刚继位之后乘车去尚书台,陈矫就能做出不让陛下查阅文书的事情,今日之事倒也像他的性子。”
“他当真懂海战?”司马师问。
司马懿笑了一声:“懂?怎么会懂,无非是想要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表现一二罢了。不说海战,他连大江中水战都不懂才是。”
“昨夜你们宴饮得如何?”
“大体上是好的,就是陈本这人有些扫兴。”司马师缓缓答道:“我与李熹说到他父亲更喜欢他亲弟陈骞之事,他便借着酒意痛哭个没完,酒宴也渐渐散去了。”
司马师聚精会神的描述着昨夜情形,司马懿听罢之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马车很快到达司马懿住所,身为司空,他还是能凭脸面混到一个大宅子的。早有家仆备好了饭食,二人无言用过了饭食,后又一同来到书房之中。
司马懿道:“子元,此前你要拿陈本之事对陈矫做法,当时为父保留了意见。但若按照昨日情形,或许此事当真可行。”
司马师笑道:“父亲,陈本、陈骞这两兄弟我都见过。总而言之,陈骞确实是比陈本强上不少,陈矫更喜欢陈骞也在情理之中……”
话音未落,司马懿就瞪了儿子一眼:“为父可以直呼其名,你如何不守长幼礼节?”
“是,是,陈仆射喜欢陈骞也是合理之事。”司马师无奈,按照自家父亲的要求改了改称谓,随即补了一句。
你我父子二人不是在商量怎么给陈矫使绊子吗?为何还要顾及这些虚礼,此处并无旁人在此!
只能说,司马师与司马懿的性子并不相同。在人前二人都是同样行事有礼,但在人后,即便是在谋画算计,司马懿还顾及这种虚礼,而司马师却显得愈加肆意了。
司马师继续说道:“父亲,既然陈仆射与陈本的确父子失和,加之此前陈仆射要将爵位传给次子陈骞,那这其中就有事情可做了。”
“怎么做?”司马懿瞥了司马师一眼。
司马师笑道:“那就让陈仆射更不喜陈本些,早些让他找陛下商议,再从不合礼法来论,攻其德望。国朝素重视长幼,当今陛下为先帝嫡长子,先帝又为武帝年纪最长的儿子,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从小处说是家事,若从大处来论,阁臣与旧日宰相近似,德行才干要为天下表率才是。”
“更何况,”司马师又笑了一声:“陛下难道就不担忧这些吗?我听闻皇长子邺王曹启已经开始进学了,皇次子曹延也已开蒙,却又是孙权的外孙。如今只有这么两个封了王的皇子,本来会被认为封王的皇三子曹寿也迟迟没有动静,天家早晚也要经历这种选择的。”
‘邺王与长乐王能等同吗?’司马懿心中想着,却仍默不作声。从座位上站起,后背对着司马师,肃立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来,转身重新看向司马师:
“子元,此事是你先对为父提起的,我本不愿如此去做。开弓就没有回头余地了,我与陈季弼多年同僚,总归是有些不忍。”
司马师道:“父亲,如今吴蜀二国颓势尽显,说不得数年之间就要再度大举征吴的。儿子与蒋使君在扬州数年辛苦,对此处最为知情,加之连都城都从谯县迁到寿春了,陛下或要带着中军在此久驻,这话是父亲亲自与儿子说的!”
“黄初七年的洛水之约,明示天下是要为统管后勤之人封个王爵出来的。走了卫臻,来了辛毗。走了辛毗,却又来了个陈矫,还是录尚书事!”司马师越说越激动:“这是大争之世,四海混一,两百年一次的大事!父亲岂能不再去争一争?莫要便宜了陈矫,他是由父亲亲自从洛阳召来的!”
若是寻常父亲,早就会斥责儿子这种咄咄逼人的话语了。但司马懿并不相同,与他来说,他和司马师父子近乎一体,立场完全一致,无不可谈之心事,无不可说之言语,并无半点忌惮。
司马懿上位,就是司马师上位。而司马师上位,也是司马懿乐见之事。何况又有个王爵垂在前面做诱饵呢?即使是个饵,司马懿也要努力向前吞下的。离陛下的十年之约愈发近了,并不是什么难以触碰的事情!
司马懿复又坐下,终究没有再纠结司马师的称呼问题,沉思了片刻,开口岔开了话题:“子元,石苞此人如何?”
司马师道:“石苞此人气量雅然,才略足以经国,父亲选拔的好。就是出身太差了些,性子微有些狷介,儿子看他时常忍耐,待得势后恐会放纵些。”
“嗯,此人与你为友当是好事。还有一个李熹,日后都能做你助力。”司马懿随手从桌上摸起一封信来,说道:“子上从冀州寄信来了,他在冀州吕昭那边任职颇为不错,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比前几年都更高了一层,庶务也更精通了些。”
“子元,”司马懿作势将手中书信递出:“要不要看看你二弟的信?”
“父亲!”司马师从座位上霍然站起,跺了跺脚:“我在与父亲说这等事情,那还有时间去看什么子上的书信?自陈司徒在黄初七年罢了录尚书事后,将近七年过去了,这是第一个录尚书事,卫公振和辛佐治都没有这般待遇!父亲为何还不定下决意?”
“父亲。”司马师见司马懿不动,复又催促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