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230.暴雨一直下
「哗啦啦……」
林骁驾车驶在高速上,暴雨倾盆浇下,于昏沉天色中砸落在漆黑的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急切声响。
要是把镜头拉到远处,再打上高光。
这一幕隐约有「雨中迈巴赫」的庄严和韵味。
只可惜,林骁的车不是迈巴赫,现在也不是深夜,氛围感锐减88%。
台风在东南沿海登陆已有24个小时。
安阳县虽说距离沿海上千公里,但台风的威力即使随着距离一路向内陆递减,抵达安阳县时,也还是足以引发一个暴雨黄色预警了。
这是今年入汛以来,宜州市发布的暴雨预警最高等级。
林骁不能不紧张。
虽然他不是防汛分管领导,但人在基层数月,他的观念和心态都已经顺利完成了切换,从之前在省会街道那种「打工人」的心态,丝滑转变成了主人翁心态。
这个心态的转变,本质上也可以看成是普通干部到基层领导的转变。
虽然副镇长不算什麽领导。
班子成员私底下开玩笑,也无不是自嘲「当了副科长,得了副科病,天天被人捅,又爽又无情」。
细数起来就是既没有普通科员自由,又不如正科能坐镇一方。
说得好听是个基层领导,其实就是个稍微高级点的打工人,脏活累活什麽活都得干,出了事还得被追责。
说起来好像是很苦逼的存在,好像都多嫌弃这个位置似的。
但实际上,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却又无不在提拔公告张贴的那天起,就立马将自己的定位从「底层小喽罗」,提升到了「单位中流砥柱」的高度。
而越是基层单位,副科的含金量越高,「领导」身份适应得极快。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权力,是男人一生的春药,这句话的含金量林骁越来越能感受到。
当然,他作为一个非防汛分管副镇长,之所以对防汛的事情这麽上心,还真不是想夺权,或者享受权力的感觉。
他纯粹是觉得,这次台风过境,引发的暴雨与前两个月稀稀拉拉的雨势有所不同。
直觉告诉他,这次很危险。
所以他才这麽担心。
尽管不分管防汛,但他也是潮白镇防汛专班的成员之一,是潮白镇主要领导集体的一份子。
再加上他又是安阳县本地人。
从心理上,他这个副镇长的位置早已不单单的一份工作那麽简单,而有着极其深重的主人翁心态。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
不仅仅是防汛,镇里所有需要他配合丶参与的工作,他都不辞辛劳丶照单全收——遇到傻逼除外。
当然,林骁也不是一来潮白镇就有这个觉悟的。
虽然任职副镇长只有不到一年时间。
但他的心态,也是几次三番发生改变,如今的敬业负责丶主动作为,是数次蜕变丶化茧成蝶的结果。
一开始报名「青苗计划」,他的初心并不纯粹。
建设基层的想法只占30%,另外70%则是对原单位螺丝钉岗位的厌倦,以及对「岳父岳母要努力栽培我」的逃避和抗拒。
三种因素迭加,促使他一拍脑门下了乡。
刚开始也是干劲十足。
盘活烂尾楼丶拉投资建厂,促使潮白镇经济指标一路攀升。
今年以来更是定下了发展乡村旅游项目的大方向,并围绕这个目标,搞定了高速出入口建设丶盘活了老鸭山和山脚下的温泉开发,现在又稳步推进下关村丶贾家村两个村的特色旅游项目开发。
虽然中间发生了不少意外,出了不少波折。
但整体建设方向,都在波折迂回中朝着既定目标前进,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看着自己的规划一步一步成为现实,林骁也很有满足感,在这份事业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价值。
这种满足感和价值,是前世当顶流时被狂热粉丝天天追着喊「我爱你」,所完全不能比的。
林骁也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然而就在最近这两个月,村民闹事丶企业作妖,同事阴阳怪气,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冲击林骁刚刚塑造好的职业道德和人生理想。
当然,在韩希希这朵解语花的温声安慰下。
林骁迅速消化了这些负面因素,认可并吸收了一个价值观,那就是:但行好事丶莫问前程!
他重新找回力量,继续投身到基层那些繁琐丶杂乱甚至还不被群众和领导理解的事业当中。
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他用这句话,驱使自己一往无前,照着为整个潮白镇五万百姓谋取福利丶提振经济的目标而奋力前进。
在老婆的支持和宽慰下,外面的闲言碎语已经不怎麽能够影响到他了。
他有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勇气。
然而楼兰未至,意外又再次发生。
自己一直敬重的副镇长秦正刚,突然受到组织处理,细问内情却不是他犯了多大的错,而是被拉出来给副县长马永强扛雷……
这种「八卦」,林骁参加工作这几年也不是没听到过。
之前都是当乐子看,并不觉得怎麽样。
可如今,这种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最敬重的前辈和领导头上。
这对他造成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论理,他和秦正刚交情不深,作为上下级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数月,革命友谊远不如涂辉丶贾明路这两位副镇长。
至于说到秦镇如何照顾他丶指点他,就更没有。
对他「被处理」这件事,林骁本不应该反应太大,顶多就是认可他人品正直而稍稍惋惜,也就到头了。
但事实上,这件事对林骁的触动,丝毫不逊于前阵子被亲戚丶群众以及副镇长乔旭阳轮番指责丶嫌弃丶阴阳。
究其原因。
无外乎是因为,秦正刚身上的踏实丶敬业丶负责,是很多基层干部身上的缩影。
林骁既然投身于这一行,那麽自然希望看到好人有好报丶好干部有提升。
正因为怀揣着这种美好的期望,他才会看到秦正刚被沦为县领导斗争牺牲品的时候,触动如此之大,以至于好不容易重塑的人生价值观,都遭受到了剧烈的撞击和怀疑。
诚然,林骁有副厅级老丈人这个靠山,还有音乐人马尧这个外挂,不愁升迁丶不愁钱财。
但正因为他什麽都有,不在乎副镇长这仨瓜俩枣的工资,不担心一辈子留守基层永无升迁希望,他才会看到秦正刚的遭遇,产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他纠结之后,选择了对秦正刚出手相救。
与其说,他救的是一个兢兢业业丶以民为本的基层好镇长,不如说他救的是自己心中的道德秩序,救的是自己将持续一生的信念感和价值观。
经过一番折腾。
秦正刚转危为安,摆脱了沦为领导们斗争牺牲品的命运,还在舆论的帮助下,成为了安阳县一颗冉冉升起的正义之星。
林骁也重塑了心中秩序,可以继续为了这份事业,耕耘一生丶问心无愧。
所以才有了现下。
暴雨坍圮,天空轰隆。
他本可以躲在宁海,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安心赏雨陪老婆。
可最终,他还是驾车出现在了高速上。
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位,「呼啦呼啦」跟疯了似的。
他谨慎踩着刹车片,车速控制在一百迈,向着潮白镇一骑绝尘而去,在昏沉的雨幕中留下一串蒸腾的白烟。
……
「哗啦啦……」
林骁在安阳县下了高速,往潮白镇的方向去,还没到镇政府,先到了曾家桥水库的方位。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雨下得更大了。
雨刷器已经开到了最大档,却仍然刷不开泼天一般的暴雨侵袭,挡风玻璃上始终弥漫着一层飞扬的雨雾。
从国道转入曾家村方向的省道上。
不多时,便抵达了曾家桥水库的方位,阴沉的云和淋漓的雨拉近了天与地的距离,以至于隔着一片农田,看见曾家桥水库仿佛耸立在半云端一般。
林骁抬眼望去,便见水库堤坝上站满了人群。
少数打着雨伞,多数穿着雨衣,但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中似乎都起不来什麽作用,一个个淋得浑身湿透。
高高的堤坝上,人群奔走来回。
虽然看不清楚谁是谁,但忙乱成一团,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仍能感觉到岸上的仓促与紧急。
不多时,两辆挖掘机和几辆砂石运输车开到了堤坝上。
林骁提前了解过。
管涌险情虽然危险,但只要发现得及时,就还是有很大概率可以补救的。
比如采用反滤围井法,找到管涌出口,在出口处抢筑一个反滤的围井,在井内填铺砂石进行过滤,并在井口处安设水管将渗出的清水引走。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管涌点位一般发生在大坝的土石或混凝土结构之下,孔隙向外渗透带走泥沙。
随着越来越多的泥沙被带走,就会造成孔洞越来越大,对大坝的支撑力越来越薄。
严重时,则会发生大坝决口或坍塌。
而反滤围井法,就是通过在管涌的出口点位设置过滤井,将渗出的清导出但防止将泥沙带走,这样就能减少泥沙流失而保持住对大坝的支撑力,防止大坝决口或坍塌。
只要稳住根基,就可以慢慢修补管涌发生的点位,直到彻底解除管涌险情。
当然,管涌险情的处理方法还有很多,要根据点位实际丶紧急情况及现场特徵,因地制宜制定解决办法。
现下。
林骁老远看着堤坝上工人已经开始在下游农田处开挖井槽,又看见砂石运输车,便猜测是要用反滤围井法处理当下险情。
一般来说,反滤围井会在管涌点位少丶且情况还没那麽危急时采用。
要是管涌点位多发,或者底部孔洞过大。
再慢慢挖井反滤,就远远来不及,只怕反滤井还没做好就已经决堤了。
所以林骁老远看到堤坝上的处置方案,就知道险情发现得还算及时,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他松了口气。
当下没忙着上去添乱,而是开车回到镇里——毕竟潮白镇不只有曾家桥水库这一处防汛重点点位,16个行政村丶4个中型小型水库丶20馀处水塘,还有绵延15千米的潮水河,各村累计200多处的危房。
台风过境丶暴雨突发。
潮白镇即便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但也是五万户籍人口赖以生存的家园,这便是基层干部坚守岗位的职责和使命。
林骁回到潮白镇。
秦正刚在水库上,镇里的防汛工作由乔旭阳主持,副镇长涂辉丶贾明路都已经到了,还有几个委员丶科室主任以及一些虚衔较高的老干部,现下都坐在由大会议室改造的防汛抗旱指挥部里。
会议室里到处都是水渍和脚印,空气潮乎乎的,仿佛要把人的手脚给泡浮囊一般。
林骁姗姗来迟,却也无人怪罪。
他在位置上坐下,才发现大长条桌两侧的座椅上,还坐着几个行政村的村主任。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气氛很是压抑严肃。
林骁觉得奇怪,凑到旁边的贾明路耳边问:「这是在等什麽?」
贾明路之前跟林骁也不对付,以为他是上面下来镀金的愣头青,什麽也不会干光会摆威风,所以对他很不服气。
后来林骁一连拿下好几个大项目,又把乡村旅游开发项目搞得风生水起。
贾明路慢慢地也就被他折服,对他颇有好感了。
不过好感归好感,也谈不上关系多好。
两人的分管工作本就泾渭分明,几乎没有重迭,更没有需要配合合作的地方。
所以平素来往不多。
唯一的交集,还是林骁推动的贾家村乡村改造项目,中间闹出了好多波折。
而贾明路作为贾家村出来的「官」,自然被乡里乡亲寄予了厚望——没占到便宜的找他说理,占到了便宜的找他想占更大的便宜。
这一来一回,贾明路明明跟这个项目没什麽关系,却夹在林骁和乡亲们中间两头受气。
他自然也对林骁的铁面无私颇有怨言。
不过怨言归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