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文彬对着林书友竖起三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林书友:“三。”
谭文彬:“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书友:“四!”
谭文彬:“你去个屁,眼睛还没恢复呢,你让小远哥给你当盲杖使?”
润生现在还在昏迷,就算醒来了,也得瘫上很久,下不了床。
阴萌说道:“其实,现在就我能陪着小远哥去了,但小远哥让我留下来照看你们这些伤病号,要不,我再和小远哥说说?”
先前在这里说这件事时,李追远直言,这次他要一个人回家。
一是这一浪刚过,连续两次极限提前,除非他再次主动去抓邪祟,否则下一浪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很快过来。
再者南通有桃树下那位在,也是比较安全的。
谭文彬摇摇头:“你不留下来,小远哥对我们这些伤病号不太放心。”
林书友:“但小远哥身边没人用,也不太合适。”
谭文彬:“确实不合适,但谁叫我们现在没办……”
“哔哔……哔哔……哔哔……”
传呼机响了。
谭文彬看了一下传呼机,笑道:“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人手自己送上门了。”
……
熊善瘦了很多,穿着还是以前的衣服,风吹过时,有些摆荡。
梨花胖了很多,不仅脸上圆润了,连胸前也变得比过去更为鼓胀。
俩人穿着都很朴素,蹲在学校大门口的花坛边。
梨花侧过身,借用丈夫身子挡着,给孩子喂奶。
进出的都是大学生,大家都很有素质地挪开视线,不往这里看。
熊善从兜里掏出烟斗,开始往里头塞起烟丝。
梨花轻轻撞了他一下,提醒道:“忍一忍,别待会儿身上有味儿。”
熊善点点头,将烟斗收了起来。
他老了。
这是李追远走到校门口,看见熊善时的,第一感觉。
初见时,熊善身上依旧满满的草莽气,有一种天老大我老二的傲。
这股气其实在桃花村事件里,就已经被击散了,现在,更是彻底找寻不到。
这意味着,他已经二次点灯。
认输了,也是认命。
人一旦认命,自然就萎靡了下去。
以前会较真的事,现在就看开了,以前会生气的事,这会儿也学会了淡然。
相似的感觉,李追远在秦叔身上也能看见些许。
秦叔当年走江时,担负起秦家复兴的希望,肯定也是锐力进取,气势正盛。
也因此,很多走江者,是无法接受失败的,他们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卸下那口气。
历代龙王家走江者之间的对决,更是如此,这才造成了代代血债。
而且,看熊善夫妻俩那种完全放下的精神状态,想来,针对那三家的复仇,应该也是进行得很彻底。
失去家族核心成员的老天门三家,根本就挡不住这对草莽夫妻的报复。
他们夫妻俩,是报完仇后,才按照约定,联络起的谭文彬。
李追远走出校门,熊善和梨花见到了,马上起身迎过来,正欲行礼时,被李追远拦住:
“不拘泥这些了,我带你们回南通。”
“好好好。”熊善赶忙点头。
梨花则有些受宠若惊,没料到竟是李追远亲自接待和安顿他们。
谭文彬为自己叫的车已经在前面等着了,是一辆出租车。
司机叫刘昌平,与谭文彬认识,据说因为谭文彬坐了他的车,他才认识了自己的小护士对象。
包运营车辆价格自然不会低,但钱多钱少是次要的,主要是司机人得踏实可靠。
谭文彬作为龙王船头吆喝,安排布置这些事,本就是他的职责。
出租车司机是会聊天的,熊善更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二人很快聊得十分热络。
李追远不怎么插话,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安静看着风景,心里思虑着白家镇的事。
这次回老家,不仅仅是出于自己和薛亮亮之间的私人关系,而是担心白家镇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变故,可能会导致局面糜烂。
作为南通捞尸李,于情于理,都得回去看看。
刘昌平:“这孩子真乖唉,不哭也不闹。”
梨花:“那可不,我儿子打小就乖。”
像是听到有人提起了自己,孩子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车上,除了李追远,其他人都笑了。
很难有人能拒绝这么会应景会配合的孩子。
李追远也察觉到了,孩子身上有一股封印气息,熊善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把孩子的灵觉给封印了。
车至南通地界,来到石南镇上。
李追远抬手示意刘昌平,继续往北,来到石港镇上,这里商店多。
走进衣服店,李追远开始挑选起了衣服,他选买得很快,因为他记得太爷的身板尺寸,可以在脑子里根据店里衣服款式直接套,是否合身是否合适,一目了然。
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金陵回老家了,上次谭文彬还带着周云云单独回来过,所以金陵特产没必要再带了。
给太爷选了两套正装,又选了两双鞋。
得亏阴萌不在这里,要不然她能亲眼目睹什么才叫真正的杀价。
李追远不在乎这点钱,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被当冤大头占了便宜后,老板在店里回味自己时还骂一句虎逼。
主要这年代的衣服市场,风气浮夸,价格标签跟闹着玩儿似的。
没经验的愣头青才对半砍,有经验的都是先抹去最后一位的“0”再对半砍。
店主也知道你要砍价,那就故意把标签价格写得高高的,既抬高了自己的利润空间,也满足了顾客砍价的情绪价值需求。
只是,李追远根据相学,几句对话下来,就能看出进货价,然后直接说出进货价再添一点辛苦钱。
因为他说得实在太准,准到店主都愣住了,不好意思表演“哎呀这价格太低了,都赶不上我拿货价”,只当这孩子家里也是做服贸生意的,甚至还想拉拉关系。
熊善和梨花全程跟着少年买衣服,这一幕,对他们的冲击感,是巨大的。
未来的龙王,亲自买衣服,还砍价?
这话说出去,江湖上的人绝对不会相信。
李追远相信,李兰也不会相信。
其实,他骨子里还是排斥做这些事的,但在可克服阶段。
经历了梦鬼事件后,李追远觉得自己的病情,得到了进一步的稳固。
买完衣服鞋子后,李追远又去买了些太爷平时喜欢的烟酒。
没让熊善帮忙提,李追远自己提着东西走出百货商店大门时,站在台阶上,面对外头的阳光,脑子里不禁产生了些许晕眩。
他还是不适合做这种事的,但他就是要做。
李追远思考过,要不要给李维汉和崔桂英也买套衣服,思考的结果,是不能买。
虽然这么讲有些绝情,但事实就是,给太爷买东西时的痛苦感,他能克服。
但给爷爷奶奶买东西,脑海中浮现出把礼品交给他们时,他们高兴的神情,自己就开始冒起了虚汗。
要是全程演戏,那真的无所谓,问题是,他现在尽可能地不去演戏。
其实,这种痛苦,他也能尝试去克服一下。
只是在太爷眼里,自己的钱全是他给的,自己拿他的钱去给别人买东西,太爷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舒服。
然而,既然思虑到了这一层,不给买也不合适。
要不然,自己这做得,连李兰都不如,李兰都晓得每个月固定打生活费,逢年过节寄送礼品呢,虽然肯定是她秘书负责安排的。
李追远抿了抿嘴唇,那就先回太爷家,然后征求太爷同意,再去给爷爷奶奶买衣服去。
先后顺序一变,太爷心里就不会有芥蒂,只会觉得自己懂事孝顺。
反正,事情必须要亲自经过自己的手,这种痛苦感,自己必须要体验一下,不能躲避。
坐进车里,李追远低着头,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他发现思考斟酌这些亲戚送礼关系,比琢磨对付江水的浪花更费劲。
刘昌平发动车子,又驶回石南镇,进入思源村。
村里道路被拓宽了,原本的石子路,现在变成了双向的水泥路,而且从村道上通往太爷家里的道,也被重修了一遍,现在不用把车停入田里,可以直接驶上太爷家门口的坝子。
熊善和梨花是怀着极其激动忐忑的朝圣心情过来的。
见车子是真的驶入了村里的一处民居,二人眼里都流露出了惊愕,惊愕过后,是更加的凝重。
这才是真正的底蕴,不是深藏不露,而是平静自然。
要真是什么祖宅秘境,反倒是失了下乘。
李追远下了车,有些奇怪,没能听到来自太爷的呼喊声。
他回来前,谭文彬是给张婶小卖部打过电话的,太爷知道自己今天回来,肯定会在家等着自己。
一楼,萧莺莺正坐在里面给纸人上色。
自打她来了后,李三江家的纸扎生意,红火异常,因为这里的纸人做得更真更细腻。
萧莺莺放下毛笔,扭过头,看了过来。
她的注意力,即刻被熊善和梨花所吸引。
夫妻俩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头死倒!
即使已二次点灯退出江湖,但好歹是曾经的江湖行走,本能反应还在。
萧莺莺也是神情一滞,身体站起,快速后退到墙角,然后一个闪身,向上倒爬,来到上方角落。
李追远开口问道:“我太爷呢?”
熊善和梨花马上收敛起气息,面露讪讪。
萧莺莺也从房梁上下来,回到先前板凳处坐下,拿起画笔,一边继续给纸人上色一边回答道:
“喝醉了,睡了。”
李追远上了二楼,熊善和梨花留在楼下,刘昌平蹲坝子上抽着烟。
推开卧室门,李追远看见躺在床上鼾声震天的李三江。
虽然睡觉打呼噜不是好事,但听这中气十足的呼噜声,太爷的身体仍很是硬朗。
走到床边,帮太爷盖了一下被子。
太爷睁着醉眼朦胧的眼,对着李追远笑:“小远侯啊~”
然后,他又歪头睡过去了,估计以为自己是喝醉了做了梦。
李追远走出太爷卧室,来到隔壁,也就是自己卧室。
门开着,李追远看见薛亮亮坐在椅子上,左手握着白酒右手握着酒杯,还在这儿自斟自饮呢。
“小远,你终于回来了,小远!”
薛亮亮显然也是醉了,见李追远回来,他放下酒瓶和酒杯,站起身,然后只觉天旋地转,站不稳当。
李追远顺势一推,将他推向床那边,薛亮亮踉踉跄跄地来到床边,“啪”一声摔在了床上,直接趴着睡着了。
没办法,李追远只能帮他也盖了被子。
接了薛亮亮电话求助后,李追远答应他自己会回来,让他先到太爷家等自己。
谁成想,太爷看见薛亮亮来了,就中午与他一起吃酒。
酒配故事,越喝越有,再加上薛亮亮又刚为情所伤,两人就这么喝高了。
行吧,那就先这样吧。
李追远下了楼,指了指梨花怀里的孩子,又指了指萧莺莺。
“孩子交给她。”
梨花咽了口唾沫,啥,把孩子交给一头死倒?
放过去,谁敢当自己面说这种话,那自己绝对会认为这人疯了,然后顺便拧下他的脑袋!
可既然是李追远发话,梨花不得不从。
见自己老婆动作慢了,熊善还推了一下她,催促道:“快点,愣着干啥,要去干正事了。”
他看得更透一些。
傻媳妇儿,你还怕人家打你儿子的主意?这不求之不得么!
梨花明悟过来,将孩子放在了萧莺莺身侧的凳子上。
萧莺莺看都没看,继续专注认真地给纸人上色。
李追远随即示意刘昌平开车,载着自己和熊善夫妇,来到大胡子家。
四人路上吃过午饭了,这会儿也没到饭点,自是不饿的。
另外就是,要想把熊善夫妻安置在太爷这里,太爷这儿倒不是什么问题,只会高兴自己又多了两条踏实能干的骡子。
但这土地庙,可不能不拜。
俩人刚退出江湖,江湖习性和本能尚需时日褪去,保不准在这里行了冲撞之事,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两只被剥了壳的白灼虾。
四人坐车离开后,萧莺莺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她扭过头,看向身侧的孩子。
孩子正吮着手指,对着她咧嘴笑。
萧莺莺伸手将孩子抱起,然后在怀里缓缓摇动。
孩子笑得更开心了,然后习惯性地伸手,去抓萧莺莺的胸口,这是要吃奶奶。
萧莺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抓住孩子的手,将其放回去,可孩子锲而不舍,萧莺莺只能不断地与其周旋。
最后,萧莺莺生气了,目光一瞪,原本正常偏白的脸色刹那变青,头发开始变长,湿漉漉的水汽弥漫而出。
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更大的笑声,以为是在和他玩逗花脸。
萧莺莺身子一颓,脸色和头发全部恢复,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然后继续晃着。
刘昌平留在车旁边抽着烟,李追远领着熊善夫妻来到大胡子家坝子上,面对桃林。
李追远:“这里埋着一位前辈。”
熊善夫妻马上开始行礼,倒是没天真地询问,这位被埋着的前辈是死是活。
因为要是死透了的,压根没必要特意带他们过来一趟。
桃树林里一片寂静。
李追远提醒道:“你们在这里住下后,抽个时间,在这儿做个祭,然后逢年过节或者没什么事做时,也可以来烧烧纸拜一拜,礼多人不怪。
因为它在,才能守护家宅平安。”
熊善、梨花:“我等记住了。”
虽未直言,但能让龙王家的说出“礼多人不怪”,足可见下面埋着的这位分量,绝不会比那位将军低。
或许,这里埋葬的所谓前辈,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看门护宅的可怕凶兽!
李追远:“走吧,去江边。”
刘昌平开车,按照少年的指引,载着众人来到江边路上。
到达目的地后,李追远示意刘昌平把车开远一些,刘昌平很好奇,但还是照做了。
李追远带着熊善和梨花走到江边,这会儿已接近黄昏,江水开始一浪一浪地向岸上扑打,溅起一片一片的白沫。
曾经,就是在这里,李追远目睹秦叔脱去衣服,纵身跳入江中。
而当时的自己,只能留在岸边,守着衣服。
现在,故地重游,还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记得当初,自己还和亮亮哥一起在家中布置下小供桌,只为与某位白家娘娘了结因果,求她不要纠缠。
但这次,没有设下供桌,没有点燃蜡烛,更没有供品。
李追远抽出一张黄纸于身前,黄纸自燃。
少年沉声道:
“白家人,即刻出来见我!”
话落,丢出黄纸,黄纸飘入江面,没有熄灭,而是快速沉底,甚至能在岸上,瞧见那继续发散且不断下降的亮光。
不消多时,江面上涌出气泡,紧接着继续上涌,如同喷泉般立起,渐渐可以看出里面似有一位身穿红色嫁衣头戴凤冠的女子。
“我受人之托,前来问询一事,薛亮亮,为何不得下来?”
“只因奴家,已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