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之中包括主石窟在内的双峰尖两岸,白雾消失的一干二净。
皆被老画师搬入画中。
主石窟,失去白雾,东林大佛与脚下高台重新显现。
高台上的情形有些变化。
卫武的身影有些恭敬的站在矮他许多的容真后方,从怀中取出一物,严肃递出。
易千秋、宋嬷嬷、老杨头三人把紫衣宫装少女围拢在最中央,隐隐拱卫。
老杨头手指沾了沾口水,低头快速翻阅儒经。
易千秋站在在前方,拄着银枪,覆面已
碎,一张虎脸恢复了些血色,嘴中咀嚼着什么,像是某种疗伤补气的丹药。
她背上的白袍披风消失不见,正裹在旁边的白眼老妪身上。
宋嬷嬷身姿佝偻,紧裹染血白袍,遮掩了肩处伤口,手中掌有一盏汉制宫灯,烛焰恢复了些,照得老妪的皱巴巴面容有些阴森,特别是配合上她那一双上翻的白眼,正直勾勾盯着上方的二人一蛟。
魏少奇微微眯眼,直觉告诉他,这位“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司天监副监正此刻散发出气息,隐隐危险了些,像是……某种死气。
危险程度相比于刚刚交手时而言,犹甚。
容真一袭紫衣,三千青丝如瀑披肩,唇角血痕已拭,原本粉嘟嘟的唇儿殷红如熟樱。
此刻,她默默听完卫武言语,无声无息接过他郑重其事递来之物,回过头,容真一双漆眸冷冷看着后方这位魏王心腹,后者埋头。
隐约可见,她所接之物是一团红布,包裹一物。
雪中烛背手身后,垂眸俯视。
眼见容真等人似乎都整顿完毕,淡然开口:
“这才对嘛,别私藏了,有何伎俩,死前都使出来。”
容真冷冰冰不理,安静打开红布包,红布揭开,露出其中一枚幽绿。
是一枚十分少见的翡翠弥勒佛,圆润深绿,瞧着有些富贵喜庆。
此物又叫“随身佛”,在洛阳的仕女圈子中十分流行,听说携带身边,可以庇护平安。
拿到这口真正且唯一的赝鼎剑,今日经历过一次“哀莫大于心死”的宫装少女胸口起伏了一阵,侧过身子,她朝竹林方向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
“多谢俞老先生相助,这儿就交给晚辈吧,按照约定,您可以返乡了,宋前辈那些苛刻要求还望勿怪,此事晚辈做主,您快些走,后面是晚辈与天南反贼的事情,与您无关。”
琴声渐渐停下,有一声老人叹息隐隐传来。
竹院内,老乐师抚琴稍停,抬头说:“老夫可以走,其他人可不管,但别伤容丫头,老夫带她走。”
“这放一个,那放一个,今日干脆都回家算了。”
吴道子笑呵呵了下,眯眼说:
“她姓卫。”
老乐师沉默。
主石窟的高台上,容真眼眶通红,攥紧一枚翡翠弥勒佛,大袖纷飞。
一瞬间,有三尊各异的大佛虚影出现,分别在主石窟的三个方向,与重燃金光的东林大佛一起,东南西北,四面围困白蛟。
雪中烛满意点头:“终于来了。”
她脚下白蛟竖瞳冷冰,看着四尊大佛,旋即,白蛟载着“龙女”,宛若陨石,俯冲而下。
“轰--!?”
巨大撞击声,震耳欲聋。
是真正的地动山摇。
下一刹那,四尊大佛里齐齐传来琴声。
一道金色剑光随着琴声远隔万里降临浔阳石窟。
一抹天青色从天空坠下,像是蓝天褪下了颜料。
魏少奇大笑:“真仙郡主,您对手是鄙人,莫要分神。”
蓝天之下,白云之上,【寒士】与【文皇帝】,剑锋撞击。
雪中烛携白蛟游战四尊大佛。
前者可以御空,于是游刃有余,越战越勇。
但是大佛却固定不动。
高台这边,除了宋嬷嬷会御空外,易千秋、卫武、老杨头都无法升空,没有出手机会,周围的高楼箭士已尽数亡于白蛟之爪,众人只能任由雪中烛在上面逍遥。
完全失去了制空权。
更糟糕的是,仅仅十息过后,四尊虚影渐渐黯淡起来。
容真唇角溢血,脸色苍白。
还是撑不住吗……
高台上众人见状,脸色再度凝重起来。
雪中烛似是觉得无聊,开始带着白蛟游走高台,将高台周围那些没有金光暂时护体的女官、甲士们一一屠戮。
天上的猎手,地上的猎物,这一幕宛若野外的老鹰猎杀兔子,轻松写意。
一时间,血染高台,朝廷一方的人越来越
少。
“就这吗。”
金发高大胡姬口吐雅言,有些生硬,内容简直嘲讽拉满,可是令易千秋、卫武等人浑身颤栗的,是他们能隐隐意识到她不是故意的,是真的这么想,是真的低情商。
相比于敌人的讽刺骑脸,更令人恼火的,是敌人确实无所谓的漠视态度。
对于同样高傲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高台上,有人眼神渐渐绝望起来。
宋嬷嬷脸色阴晴不定,伸手捂住右肩道纹,遮住的同时,另一手在袖中去摸某粒碧绿丹丸。
雪中烛任由白蛟屠杀,碧眸斜瞥着高台上受伤后似乎不起眼的白眼老妪,似是在等待着某种反扑。
就在四座大佛的金光即将耗尽之际。
后方大江上,突然有一叶孤舟驶来。
孤舟停靠在北岸破损的渡口,下来一行人,其中的一位儒衫青年独自前行,随行的蓝衣捕头和一对姐妹留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目送着他。
半空中,雪中烛、魏少奇停手转头,眼神眯起。
高台上,易千秋、宋嬷嬷等人愣住,——侧目。
看着这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这位青年,一袭青衫,腰悬葫芦,头戴面具,怀抱琴盒,跳下舟船,登上北岸,缓步走来。
儒衫青年有些轻车熟路,在主石窟前方停步,顶着一张青铜面具,仰头望着空中的雪中烛和魏少奇。
今日把朝廷众人逼到绝境的二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儒衫青年。
若从高处往下看下去,他文弱修长身躯,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
众人接连认出了儒衫青年身份。
不管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的到来。
“欧阳良翰……”易千秋呢喃。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容真,发现这位郡主殿下一张小脸有些呆然。
远处竹林中,准备朝老友开口的笑眯眯小
老头也微微偏头,看向大佛那边,老乐师也跟随他的目光看去。
主石窟上空,雪中烛碧眸倒映儒衫青年身影,自顾自的颔首:
“没逮你,你倒自己送上门。”
高台上,宋嬷嬷、卫武二人本来有些惊疑不定,以为他们是串通一伙的,但是在听到雪中烛的话后,二人不禁对视起来。
这是回来找真仙郡主与他们的,是来…帮忙的?
容真矗立原地,已经回过神来,眼见直勾勾盯着这道化成灰她都认识的熟悉身影,攥簪手掌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魏少奇一脸好奇的问:
“阁下就是蝶恋花主人?您到底是何人,鄙人刚刚听到一点传闻,说您可能是一位旧人,能否摘下面具一示?”
儒衫青年置若罔闻,环视一圈左右,平静说:
“都在啊,那正好,知霜小娘,请问贵宗越处子在哪?”
听到他喊的称谓,雪中烛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一样,冷冷盯着他面上那张熟悉的青铜面
具。
细细琢磨儒衫青年的嗓音,魏少奇目露追忆,愈发感兴趣起来:“你声音很耳熟……”
欧阳戎无视他,耐心询问左右:“你们有人知道越处子在哪吗?在不在这儿,有偿答复。”
魏少奇代替雪中烛问:
“阁下找七女君何事?”
“哦,是这样的。”
儒衫青年回正头,语气温和,从袖中摸出一串铜板,约莫一贯钱,他随手一抛,落在了前方泥土里:
“我买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儒衫青年语气轻松,像是寻常人出门逛街看见了喜爱的东西,心情不错,略微大方了点一样。
全场静悄悄的。
魏少奇面色疑惑:
“阁下说什么?买……买什么?”
雪中烛点头,雅言生硬:
“再说一遍。”
儒衫青年左右张望了下,笑呵呵说:
“赎买贵宗的越处子,一贯钱还不够?嗯,是过了挺多年,涨点价也正常,那……那就再加上你们的命吧。”
儒衫青年大大方方的商量,右手有节奏的轻轻拍打腰间酒葫芦。
主石窟内外像是陷入一片死寂。
一道道异样眼神落在这位前来赎买越处子的儒衫青年身上。
金发高大胡姬破天荒的笑了,混血容颜笑得很好看,眸底是万年寒冰般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