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王夫人原本幸灾乐祸之语,被王熙凤不阴不阳嘲讽,心中气焰一下回落,甚至生出几分忌惮,不敢再多话。
王熙凤只以为自己嘴巴利害,自己姑母不敌锋芒,心中不免得意。
她却不知自己无心之言,勾起王夫人心中隐晦之事,堂中气氛一时有些诡异,王熙凤虽心有觉,却也不知根底。
此时,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迎春丶黛玉丶探春等姊妹来给贾母请安。
堂中倩影婀娜,裙褂含香,顿起生气,宝玉看到姊妹们莺莺燕燕,不觉心怀畅快,看到多日不见的黛玉,更有些目不转睛。
那日他因黛玉读书之言,故意癫狂发痴一场,给自己的懒惰找些注脚,也好博得黛玉关注青睐,却没想到十分狼狈收场。
从那以后,他在黛玉面前有些抹不开脸面,黛玉又因此愈发守居东府,两人比以前更加疏远。
但他在东路院住了月余,家中姊妹们也久未见面,看到黛玉肤色莹润,血色生晕,气息和润,盈盈动人。
宝玉心中怦然而动,但又有几分失落,小时林妹妹娇弱秀美,才是天底下一等一水做的骨肉。
如今日常也不得见我,只在东府浑噩过日子,被东府那些腐禄之气熏坏,竟生生变了副模样。
女儿家病弱之美竟被磨掉,真是可惜了……
他有些忘情问道:「多日未见林妹妹,妹妹气色倒比以前好了。」
黛玉见宝玉目光灼灼,心中有些膈应,但家里人都在场,也不好过于冷淡。
说道:「三哥哥请了张神医来诊治,又常吃新制的三生养魂丸,身子比以往好许多。」
宝玉听到三哥哥字眼,想到那日贾琮鼓捣老爷,要给自己早些定亲,他自己却每日哄骗家中姊妹,心中生出悲愤和不自在。
说道:「这世上但凡能看些病,都要自称名医,据我看沽名钓誉者居多。
就像那些读书人,就多是这样的人,他们最爱说礼义廉耻,但所行却最没礼义廉耻。
比如,他要科举便科举,却又做舞弊之行,真真荒唐,真真虚伪。
所以,那些所谓神医,也是同样道理,妹妹也是不可尽信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生地养才更好,都说是药三分毒,多以外物相左,也不是长久之道……」
宝玉一番歪理说来,脸色生出得意之色,自我感觉似乎很好。
一旁探春听了,忍不住有些头疼,二哥怎麽又自己杜撰高明,说起得罪人的浑话,老毛病还是不改。
三哥哥花了不少心思,才能去了林姐姐的病根,他不说几句好话,倒是说起风凉话……
黛玉听了宝玉这话,薄唇微微一咬,也不生气,微笑说道:「宝玉,说起读书人的事,这一月没见,我们都知你在东路院读书。
这可是好事情,如今奋发长进,说不得一年半载就能进学,只怕三哥哥之后,贾家多半要再显文华荣盛。
听说家里正在给筹谋亲事,说的是那位夏家姐姐,那可是一等人物,这便是喜上加喜,立业成家,指日可待。」
探春一听这话,越发头痛起来,自己果然没猜错,林姐姐果然生气了……
宝玉一听黛玉这话,又是读书,又是进学,又是说亲,句句都戳在心窝上,只觉的天旋地转,脸色发白。
王夫人一听黛玉的话,不禁眉头紧皱,心中暗骂好个刁钻的丫头,这些话看着像好话,怎麽越听越别扭。
贾母在上面听了,摇了摇头,这两个玉儿又在斗嘴,小时候虽也吵闹,也不像今日这样不和谐。
王熙凤听了黛玉的话,心里直乐,别看林丫头像盏美人灯,这嘴巴可是真厉害,说的话像刀子,竟往人软肋上捅。
姑妈和宝玉来西府也就罢了,还说些不阴不阳的散话,打量大房的人都是好惹的。
她看到宝玉脸色惨白,两眼发愣,担心他又演大戏,自然要早些拆乾净台子。
说道:「老太太,我如今月份上来,久坐就腰酸背痛,孙媳妇没用,不能在跟前伺候,我想回去歪着。」
贾母笑道:「这又值当什麽事,也用得着道恼,孩子再过两月就要落地,自然都是这样,赶紧回去歇着。」
王熙凤刚起了身子,对黛玉说道:「林妹妹,你不说那暹罗贡茶吃着极好,我那里还有许多,你既过来了,我就不让人去送了。
你和我一起去我院里说说话,走时捎带着就行。」
黛玉因宝玉也在堂中,担心他又说不着调的话,让自己白白受气。
而且她见宝玉听了自己的话,脸色有些不对,担心他又耍赖闹事,正想找由头离开,听了王熙凤的话,自然正中下怀。
她先向贾母道恼,便跟王熙凤出了荣庆堂,宝玉见黛玉迫不及待的离开,心里又是一阵委屈悲凉。
贾母见黛玉有说有笑离开,心中也不太在意。
对迎春问道:「我听鸳鸯说过,今日是官员休沐,不是说殿试不能张榜吗,琮哥儿多半在家,怎麽不见他人影儿?」
迎春回道:「老太太,今日虽然休沐,但琮弟像办妥了件差事,一早出门向宫中递奏本,所以没来给老太太请安。」
宝玉听了迎春说什麽差事丶宫中丶奏本等字眼,心中有些懊恼反胃,加之黛玉又已离开,他愈发有些如坐针毡。
王夫人原本对科举舞弊的传闻,有些幸灾乐祸。
如今贾琮又是办妥差事,又是往宫中递奏本邀功,听着十分热络红火,多半挨不到那些倒霉事,心中不免失望……
……
贾琮大早便去午门上呈奏本,寻常官员非上朝奏章,拟定奏本需上报通政司,由通政司转内阁票拟,然后才呈皇帝御览。
但贾琮数年之前,被嘉昭帝赐直奏之权,又因他身为火器司监正,所涉公务关系军国秘要,嘉昭帝又另赐特例。
他的奏本不需经过通政司,而是直接向宫门上呈,由司礼监收讫,且不经披红,直送御前。
等到他从宫门投递过奏本,回府途中路过礼部南院,时间才辰时过半,东墙下已聚集不少士人。
看这些人神态是赶来看殿试榜单,结果自然是要失望的。
贾琮昨日看到推事院校尉四处拿人,举止有些招摇,他不知礼部是否发过延迟开榜的告示。
虽科举爆出舞弊之事,经过一天时间,必定在城中扩散不小,但神京城着实太大,还有不少士人不知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贾琮突然想到,昨日路过汉承街,遇到杨宏斌带大理寺衙差拿问林兆和,但却扑了空,因林兆和去了邻县访友未归。
直到今日,神京城中尚有士子不知舞弊案爆发,林兆和这几天没在神京,自然更加一无所知。
但林兆和会记得十五是放榜之日,多半会从临县赶来看榜。
这样浅显的道理,贾琮会想到,杨宏斌和周君兴必定也会想到,结果可想而知……
……
神京城东,毓屏街,后巷。
刘文轩独自一人,走到安静的巷底,敲响一处小院的黄铜门钹。
单调而规律的金属敲击声,在安静小巷中回荡。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过来开门,容貌秀丽,神情清淡,纤腰斜插一把短刃,见了刘文轩微微点头,将他让进院内。
岁入初夏,神京的早晨,天气已显一丝暑热。
院中精心培植的花草,郁郁葱葱,绿意盎然,一些枝头花蕾绽放,色彩缤纷,鲜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