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中,冯先生没再回头。
对方坐在马上,背影摇摇晃晃的穿过宽阔又雄壮的永定门。这位冯先生,明明披着游击将军的甲胄,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心怀壮志的儒家书生。
此时,百姓跟在帅旗后面十里相送,有人送上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有人送上刚蒸好的窝头。
四十里外的张家湾码头旁,还有京城文人在长亭等待,他们等着送上一杯薄酒,写上一首漂亮的诗。
文人们不会在意这场远行背后的酷烈,远方的战争也不会影响他们风花雪月!
陈迹没有再为王先生与冯先生送行!
在看到冯先生的那一刻他焦虑不安的心绪便刹那间平复下来,对方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只要对方在出征的队伍里,陈迹就知道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至于如何带着四万漕官兵打赢这场仗,如何活着回来,这不是陈迹有资格考虑的事情!
他也不想考虑!
陈迹攥紧缰绳拨马回转,任由送行的百姓从身边经过!
然而就在此时,他远远看见一个人头戴斗笠,斗笠下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凝视着他!
见陈迹看来,司曹癸抬手示意跟上,而后转身往正南坊走去,不紧不慢!
陈迹思忖II息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跟在后面穿过人潮!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养羊胡同,钉了铁马掌的马蹄声在空档无人的小胡同里回响!
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门上没有挂锁,司曹葵也不管身后的陈迹,自顾自推门而入!
陈迹将战马牵进局促的狭小院子中,打量着院内的景象!
两扇薄木板拼成的院门,漆皮早已剥落殆!
院中空空荡荡,唯有一口半人高的破瓦缸,缸沿缺了个口子!
屋内破木板床榻上铺着些稻草,床榻旁放着一张八仙桌、其中一条腿用一片碎砖头垫着!
难怪门上不用落锁,这家徒四壁的光景,城里老荣来了都不知道该偷走什么!
“关门”司曹癸从床下掏出一只破陶罐,搁在院子当中,他又从床铺下掏出几沓黄纸,用火寸条点燃一张丢进陶罐里!
司曹癸递给陈迹一沓黄纸:“你也给老王烧点吧,他家里没人了,你我不烧便没人给他烧了!”
“老王?”
陈迹反应过来,是会同馆书记官王朋!
司曹癸找来两块砖头,垫在屁股底下!
他坐在陶罐前,将一张张黄纸丢进陶罐里,火光照得他面庞忽明忽暗!
片刻后,司曹癸抬头看向陈迹:“那边还有砖头,自己找来坐!”
陈迹松开缰绳,找了几块青砖垫在地上、将手里的黄纸丢在陶罐里:“还没到头七,现在烧纸有点早了!”
司曹癸看着陶罐里的火苗:“咱们做谍探的,谁也不晓得明日还能不能活着,什么时候有空便什么时候烧吧,想来老王会体谅的!”
陈迹嗯了一声!
司曹癸看着火苗:“我与老王同一年在军情司受得训,也是同一年来宁朝,都是你舅舅带出来的徒弟!我记得,当年我们一起藏在走私的商船里,从旅顺出发,在海上漂了三十一天才到东营港,老王晕船,每天吐得昏天暗地,便是喝一口清水也要吐得干干净净!”
“那时候我问他,后悔当谍探不,他说不后悔,我景朝百姓还在忍饥挨饿,有些人家,全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做事才能穿裤子出门,凭甚让宁朝人占着山青水暖的南地!”
陈迹欲言又止!
司曹葵话锋一转:“到了宁朝以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宁朝百姓亦苦!后来我们才理解你舅舅说过的话,只要两朝一日不统一,天下皆苦!你舅舅早年许下大愿,两朝一日不统一,他便永远穿布衣,不饮酒,每日只吃半碗粗茶淡饭!大一统那日他当痛饮三杯烈酒,弹冠相庆!”
司曹葵手里的黄纸烧完,又取来一只竹简,将简里的浊酒倒在地上,自言自语道:“慢点过奈何桥,待我等将两朝统一了,让你能投在一个不受苦的好人家!”
浑浊的酒液浇在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待简中酒液倒完,司曹癸随手将竹简凑在嘴边,舔去挂在竹简边缘的一滴酒!
陈迹打量这位司曹癸,却见对方身上打着十来块补丁,脚上还是一双草鞋、双手尽是老茧!
司曹葵重新坐下直视着陈迹的眼睛;“别怪我试探你,我只是担心你生在这南朝、苌在这南朝,如今又得陈家重视,慢慢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