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沃赠与她的那本"戚将军兵书"决然不同，文成初看就很惊心，而等到她自己开始着手练兵构筑防线，才知道这样一本兵书到底代表了什么！</p>
比如防敌，戚将军不会写'藏于九地之下。'</p>
他写的是'今建空心敌台。其制高三、四丈不等，周围阔十二丈，有十七、八丈不等者。'*</p>
书上还贴心画了构造图，并且写清了在'冲要之地'要隔五十步到一百步建一座敌台，缓地可以相隔两百步建一座敌台，如此才能两台相应相救。</p>
而这些空心敌台正是用来御敌守城！</p>
之所以叫空心敌台，是因其'中层空豁，四面箭窗'，兵士守在其中，用火箭外击敌人。</p>
同时，戚将军连布阵排人都写的明明白白:一座敌台中需要数十人，其中百总负责调度外击攻势，还有副手负责点数安排敌台内的军械辎重，另外数十人听令而行，轮番上阵。</p>
若训练有素，排布得宜，便能做到'敌矢不能及，敌骑不敢近。'*</p>
文成看过后，掩书而叹:如此战术，那确实敌矢不能及，毕竟己方人都躲在厚厚的'堡垒'中，只负责有序输出即可。</p>
写这本兵书的戚将军，在书上也写下过，自他守北境，匹马不入关！</p>
文成在数十座空心敌台之间巡视完毕，最后登瞭望台远望--那么，她也能做到，只要她守吐谷浑，吐蕃匹马不得踏破吐谷浑入大唐陇右之地！</p>
*</p>
"这是什么？"</p>
"发生了什么？"</p>
以上，就是芒松芒赞到沙州城外后的感想。</p>
他真的不知道是怎么输的！因吐蕃的兵士根本就没有接近沙州城墙，也就是，根本还没开始正式攻城！</p>
芒松芒赞也从未想象过，冰天雪地原来还能变成火海一片，而且不只是火海爆响，还有浓烟滚滚一-骑兵最擅长机动性，也就是说......最容易跑丢。</p>
浓烟之中，队伍首尾彼此不能相顾。</p>
这便是姜沃给媚娘介绍的广备坊新产品，也是她薅了后世《武经总要》里的羊毛，通过火药让光备署制造出的大烟球。</p>
说来，媚娘的判断确实是没错，姜沃是关心则乱。</p>
因按理说，文成守城这一战，可以说是降维打击了--在此之前，吐蕃是真没见过这些东西，所以就会出现他们对着火药完全不怕，就像见到烧火棍一样，直接不闪不避冲上来的神奇局面。</p>
*</p>
"撤！撤！"</p>
芒松芒赞在率三万精兵来沙州前，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两个字。</p>
但他现在......不得不说了！</p>
再不撤，难道要带来的将士全部死伤在沙州城外吗？！</p>
虽说他依旧不明白，那种霹雳爆响之物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而且射程这么远(弩坊令:谢谢来自敌人的肯定)。</p>
但芒松芒赞已经了悟了:原来，这才是大唐的火药！</p>
*</p>
敌台的指挥是按照'五台一把总，十台一千总'这样层层节制的指挥。*</p>
而总指挥，无疑是文成。</p>
她于瞭望台上见吐蕃撤军--</p>
"追！"</p>
女兵们按部就班迅速分为两组:除了留下整理军械继续防御沙州城的，其余皆上马随文成追击吐蕃溃逃的队伍。</p>
战场上的浓烟方散去大半，但火光未歇。</p>
火焰与日光一起，照亮了这些坚毅的，染着灰尘的脸庞。</p>
文成之前就写信与姜沃，说过这些女兵的来处--她们多半是来自于吐蕃与吐谷浑和安西四镇相接的边境村落、城镇，在吐蕃和当时与吐蕃联盟的引月部铁蹄下流离失所。</p>
她们见过铁骑呼啸而去，践踏尸骨，也见过暴骨盈野，血染故土。</p>
那些不能忘记，血脉相连的尸骨与血。</p>
文成看向她身边的亲卫:她印象很深，这是她从荆棘丛中发现的女娘。其家人俱已被屠戮，为了不被敌军寻到，她就躲在了人、马不能至的荆棘丛中，两天都没能吃喝，差一点就活不下来。</p>
刚开始，文成都不敢给她粮米吃，是先喝了一天的浓盐水浓糖水。</p>
现在，攻逃转换。</p>
该换敌人落入荆棘丛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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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于耳畔呼啸而过。</p>
那一刻，芒松芒赞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p>
还好！这一箭射偏了一点！</p>
芒松芒赞尽全力催动身下良驹，飞奔逃命。</p>
"公主......"文成身边的亲卫有些诧异，她亲眼看到，公主引弓之时侧了一点。</p>
文成放下了手里的弓。</p>
"他还得活着。"</p>
文成想起了数年前，她与天后和姜沃制定的'离间之策'。</p>
如今钦陵的家族噶尔氏在吐蕃是一手遮天，钦陵足足有五个兄弟，有的把持内政，有的跟他一样征战沙场手握军权。</p>
她若是杀了芒松芒赞，噶尔氏只怕内心还要感谢她。而且王身死吐谷浑，吐蕃上下一时必然群情激愤同仇敌忾，噶尔氏倒是更容易在乱中凝聚人心。</p>
当然也怪芒松芒赞不争气--文成有些遗憾的想:但凡他有个大点的儿子能够跟噶尔氏对抗也就算了。</p>
偏生芒松芒赞独子才两岁，只好让他回去了。</p>
但不能让他回去的太简单，要让他体会一下这种被人追的丧家之犬的感觉，再体会一下差点被人一箭射死的濒死感。</p>
然后，芒松芒赞估计就得想一想，是谁把他安排来吐谷浑的。</p>
钦陵负责战事，难道真不知道吐谷浑的城池如今竟然有这种'瞭望台'？不知大唐手里有如此厉害的火药？</p>
若不知，那也是钦陵的大失职！</p>
若知道......那可是谋害君王了。</p>
当然，芒松芒赞想不到也没关系，她们会给他提醒的。这些年，何止吐蕃一直在收买吐谷浑内的将士朝臣？</p>
于是，文成并没有死追芒松芒赞。</p>
她只是将人追过了星宿川，过了柏海--</p>
文成下马长久地伫立。</p>
"北望积玉山，观河源之所出焉。"</p>
这里，是黄河的起源。</p>
她如今站在了这里。</p>
激流河水，映照军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