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东西边境皆有战事，三省六部各署衙的官员值夜人数都骤增。</p>
兵部更没的说，基本一半官员夜里留值。</p>
皇城外的军器监，今夜是兵部侍郎程务挺亲自于此当值。</p>
数盏油灯下，他正在聚精会神重核甲坊署、弩坊署等各部的军械出入数量。</p>
别说这会子是战时，就算是平时，这种军器缮造的机密部门，人与物的出入都卡的非常严格。除非有兵部尚书的亲笔批文，否则寻常朝臣都是进不来的。</p>
"程侍郎，这有一份......"</p>
程务挺的核算过程被打断，蹙眉不快道："什么公文非得现在批？"</p>
来回事的监作忙回道："是请入广备署的公文。"</p>
程务挺眉头皱的更紧："广备署跟旁的署还不同，除了尚书还需一位宰相的亲笔批文！"</p>
监作小小声道："不只有宰相的亲笔批文。是姜相本人来了。"</p>
程务挺:......那你能不能一开始就说重点？合着你跟我扯半天，宰相在门口候着我呢！</p>
你怕不是李敬业派来专门扯我仕途后腿的吧。</p>
程务挺立刻起身出门相迎，毕竟姜相要入广备署，又跟旁的宰相这不同--若无她，这广备署也不会有的。</p>
广备署，听名称不像弩坊令等，一听就知道营造什么兵械。甚至在兵部，也不是所有官吏都清楚，这广备......备的是火药！</p>
不，准确来说，从贞观年间有火药起，到现在，已经是各色火药军械了。</p>
所以他们这军械监，是建在皇城外头，且是靠山的最偏的一个角落。</p>
程务挺亲自把宰相送到广备署门口，又尽忠职守道若姜相只是来点查火药可。但若要拿走，哪怕一根最细的火药筒，也都得有二圣的批诏。</p>
姜沃颔首："好。"这些严格的规定，当时她还参与制定来着。</p>
程务挺问过姜相不需陪同后，这才转身回军器监大堂。</p>
然后就发现，姜相若要拿走火药，也不需要二圣批诏了--天后亲自到了。</p>
"你只有很忧心的时候，才会来这儿。"</p>
姜沃闻声转头，在幽暗中只能勉强看清媚娘的轮廓。</p>
毕竟广备署与其他军械不同，要避明火。如今这里都是一间间坚固的彼此隔绝的水泥屋封存着不同的火药军械，屋内禁止明火，只有廊上的光透过来，所以显得幽暗。</p>
幽暗中，姜沃道："姐姐，我想起之前去吐蕃出使的事了。"</p>
媚娘记性很好："我记得你跟我讲过，吐蕃人极尚武。"也只服武力。她知道姜沃在担心什么，就继续说下去。</p>
"别说是对敌人，就算是对本国子民，吐蕃亦用刑严峻，小罪即剜眼鼻，囚人则于地牢之中。甚至宴宾客之时，都是驱赶牛羊，令客自射牲口以供酒馔。"</p>
事事彰显武力，是没有实力，就不能讲道理的地方。</p>
文成去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敌人与险境。</p>
"哪怕已经尽所能做过了准备，哪怕推演来看大概率是能胜的，但......"概率这种事情，再小也可能发生。未知就令人担忧。</p>
媚娘道："嗯，现在你知道，当日你在江南西道要检田括户，我心情如何了吧。"</p>
媚娘说了句玩笑话，冲淡眼前人的担忧情绪，然后走过来道："文成率女兵守备吐蕃，是会有危险，但当年主动上书，请出使吐蕃，是她自己迈出的这一步。"</p>
"况且，你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文成不是空手而去。"</p>
媚娘看着这广备署内摆放整齐的，看起来就令人倍感安心的火药兵械："比起上回，似乎又有些新的，你与我说说？"然后又心算了下西北的战事与回禀的时间差道："说不定此时，文成也正在用这些克敌。"</p>
两人并肩走过一间间水泥屋，姜沃挨个说过去:烟球、火药箭、蒺藜火球、铁嘴火鹞......*</p>
说着说着，姜沃心情也平复了--没办法，出生在新的种花家，清楚近现代的各种历史，种花家的人，怎么能没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呢？</p>
这种病，就非得达到这种'富则火力覆盖'的强度，才能稳住心态。</p>
走到最后一间屋子，媚娘的手轻轻放在一柄出弩火药箭上的弓/弩上。</p>
她的声音在一片昏暗中，带给姜沃像是军械库一样的安定感。</p>
媚娘道："是，执刀必会有危险，但你我能拿起刀，总比空手任由人主宰的好！"</p>
不等姜沃回答，媚娘又放缓了声调："好了，我知你都明白，就是关心则乱。"</p>
"既然你也睡不着，咱们继续回去看奏疏吧。"战事一起，军饷、军需、人员调动......不知添了多少事情要决断处置。</p>
姜沃久违听到媚娘的'怀民亦未寝'，不由笑道："好。"</p>
她们做好她们的事儿，然后，相信文成必能做好自己的事。</p>
姜沃没坐自己的马车，而是上了天后的马车，进入皇城后，就也可不必下车。</p>
马车自丹凤大门而入，路过熟悉的宣政门时，姜沃掀开了帘子，就见遥遥分列宣政门东西的三省六部九寺各署衙，皆燃灯烛。</p>
虽说钦陵觉得自家赞普不能去鄯州主持大战，但他既然放心兵分两路，也就是认可芒松芒赞打仗水准还是合格的。</p>
而芒松芒赞虽然在心态上很轻视敌人，但也没有忘记收集战报。</p>
其中有两条，是副将单独报上来的:一条是'沙州城内只怕有火药'，据抓到的吐谷浑人口供道曾见过沙州荒原上火光冲天，不似寻常大火。</p>
"大唐有火药，咱们不是在早就听说过吗？"芒松芒赞还是挺合格的吐蕃王，会打听大唐动向。</p>
接着又有些不服道："况且火药而已，咱们也有啊。"</p>
说来，自古就有火攻一法，在箭上涂抹油脂、硫黄等助火'药'，点燃后用火箭去射杀敌军，尤其是火烧对方的营房粮草很好用，吐蕃也不是没用过。</p>
在芒松芒赞看来，大唐的'药'便是先进些，又能如何。</p>
外面可是冰天雪地啊，而且他们也不是固定不动的营房辎重，任由人烧。</p>
因大唐之前的火药都用在东边攻高句丽坚城上，西边各属国还真没怎么见过大唐的火药(比如西突厥，苏大将军还没用上火药，就结束了)，更不知这些年，大唐火药学的发展。</p>
不过，也不能怪芒松芒赞收集了这条情报，也没太当回事--</p>
当一个人没见过飞机的时候，是根本无从想象有飞机这种东西，再怎么描述，他也只会当成一种特别大的鸟。</p>
说来，芒松芒赞倒是对第二道情报比较感兴趣，因他是要率兵攻打沙州城等边境重城，因而对于城池的变动自然更在意。</p>
"城墙外，建了不少奇怪的'瞭望台'？"</p>
"瞭望台有什么奇怪的？"他招来去刺探的斥候细细询问。</p>
斥候表示，正常瞭望台都是高高建在城墙之上。但据他们远远看着沙州城的'瞭望台'，却是都依托城墙而建，高低错落。他们之所以定义为瞭望台，是因为那些石砖搭起的建筑，都四面开窗，肯定是为了往外瞭望的。</p>
但建的那么低？瞭望啥啊？</p>
芒松芒赞想象不出，蹙眉道："罢了，到了就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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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城外。</p>
文成身着甲胄，在不同的空心敌台之间巡视，嘱咐里面的女兵，再次检查火药等各类军械。</p>
让吐蕃军队迷惑的'嘹望台'，其实是戚继光将军兵书中，专门用于防范敌人的'空心敌台'。</p>
说来，文成已经不需要再看那本纸张版的兵书。</p>
她已经将其背的滚瓜烂熟，甚至闭上眼，还能浮现出哪一页上有一个多余的墨点这种细节。</p>
在这本兵书前，文成不是没看过兵书中的守城之道。比如《兵法》中就有教导"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等军事理论。*</p>
自古以来的兵书大抵如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