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充满了情感的去审视着它,白仿佛会变得更白,黑仿佛会变得更黑,色彩都可能会随着顾为经的动作发生变化,孕育着美丽或者丑陋的可能。
而镜中的人自己呢?
他不是水龙头,纸巾,或者玻璃上的一层光影。
他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着情感的人。
他不是空白的海绵。
而是一块蓄着了水的海绵,它在呼吸,既吸入着空气,又吐出着空气。
既吸收着情感,又吐出了情感。
也许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如此,都是蓄着水的海绵。
顾为经盯着镜中的人半晌,望着下颌上的那滴水在地心引力的作用流淌,然后滴在了衣襟上。
他在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什么,又品味不太出具体的滋味。
此中有真意。
欲辨已忘言。
也许是绘画技法还不够,也许是人生阅历还不够。
顾为经把手里的纸巾折叠好,收进衬衫胸口前的兜里。
然后。
他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他沿着船舱内部的狭长通道迈步前进,和一个脸颊上长着青春痘的年轻侍者擦肩而过。
脚下的这艘体型庞大的巨轮,建造之初完全是为了运货设计的,内部通道很窄,被游漆漆成蓝色,如今防锈漆已然开始褪色了,一扇又一扇带着转盘的封闭式水密门时不时出现在走廊两边。
很有工业式的氛围感。
侍者认出了他是船上的客人,很有礼貌的侧身让到了一边。
顾为经走过身,扭过头多看了对方两眼。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有神,对方不好意思的侧过了头,看上去颇为羞涩。
“抱歉。”
顾为经点了下头,也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视线。
他越发觉得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是一幅姿态不同的画作。
这样的画,每时每刻,都在表述着不同的含义。
世界便是个最大的展馆。
顾为经在狭小的通道里走动,和对方对视之后,他想要快点去甲板上呼吸呼吸新鲜的海风。
他走出了舱房。
他回到了甲板上,向着船头望去,货轮中央体积最庞大的部分原本放置货舱的地方。前方稍微开阔些的地方,被简单改造成了沙龙甲板。
顾为经隐隐能听见人们的喧嚣声和天空体育解说员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比赛如今早就过半了。
刘子明和他说,F1的比赛和老美纳斯卡那样一个椭圆赛道,几十上百辆丰田和雪佛兰呼呼呼的绕圈,比着比着,几辆甚至十几辆赛车就撞到了一起,像是打台球一样不同。
方程式赛车相对精细。
别看它速度特别快,却是穿针引线,绣花似的比赛而非大刀阔斧直来直去的比赛。
这种比赛。
喜欢的人很喜欢。缺点是,看不懂的人会觉得很无聊。有些比较狭窄的街道赛,可能20辆赛车就跟开火车一样,从头唔唔唔的连着开到尾。
顾为经就属于看不懂的人。
他之前尝试着盯着屏幕上发生的一切,除了开场时头排红色车队的赛车直接撞到了一起以外,他没太看出个所以然。
所以他才跑到船舱里洗了个脸。
顾为经花费最大精力的事情,反而是回忆着那声冰冷的笑声。
伊莲娜小姐不知是否是相同的心思。
几分钟前。
安娜从沙龙甲板里离开了,离开之前,她拒绝了旁边女宾的陪同,转头向着身后看了一眼。
她的动作快速而隐蔽。
顾为经注意着那个带着淡淡冷意的眼神,他思索了片刻,并没有前去前方的大甲板,而是转过身,沿着这条长达170米货轮左右两边的通道,向着船尾走去。
在船尾的淡淡海风之中。
顾为经看见了伊莲娜小姐扶着围栏而坐,她目光恬淡的看着大海,像是坐在宫殿里,等待人觐见的女王。
——
悟空道:“师父昨日坛前对众相允,教弟子三更时候,从后门里传我道理。”
——明·吴承恩《西游记第二回——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
——
“你怎么跑来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船尾处的女人连头也不转一下。
“也觉得这场比赛有些无聊么。”
她心下欢喜。
语气却是分外冷淡的。
天可怜见,也不知道安娜小姐有没有读过《西游记》,人家菩提祖师,多么牛气的神仙呀,超级巨佬,在美猴王的头上敲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夜半时分,见悟空真的跑来了,也要好好好讲上一句“你今有缘,我亦喜说”的。
伊莲娜小姐倒好。
她明明在等对方,那个眼神就是一记迷语。
等顾为经真解了迷时,把字母一个个填在拼字游戏的空隙里。
她却还要来上一句:“你怎么来了?觉得比赛无聊么?”
你是觉得比赛无聊才跑来的,可不是我非要你过来的哦!
诺。
伊莲娜小姐她就是这么难以打交道的人。
“看不太懂。”
顾为经走到栏杆的另一边,维持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随口说道。
“有什么难懂的,谁第一个冲过终点线,谁就是冠军。”
安娜发表锐评。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容易看懂的事情了。”
“要我来说——”
轮椅上的女人的声音由高转低,最终隐入风中。
要她来说。
顾为经刚刚所讲的那个故事,才叫真的难懂呢。
“你知道,就在上上周的时候,我去了那家孤儿院。”
伊莲娜小姐缓缓的开口了,就像往常的所有场对话一般,她牢牢的抓着交谈的主导权。
“我带了一份悼辞过去。”
“由茨威格写给《巴尔扎克》的悼词,描述着维克多·雨果在巴尔扎克的葬礼上,发表演说时的场面。我觉得卡拉会喜欢茨威格的,而她也喜欢巴尔扎克。”
“你知道巴尔扎克是个收藏家么?”安娜随口说着。
顾为经摇摇头。
“他曾在日记里记录过他怎么给自己追求的女人,一位王后的侄孙女布置婚房。很有趣的描述。”
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