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坐在沙滩椅上。
海风拂面。
他手里拿着一支橘子味的汽水。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样的现场沙龙了,刘子明猜测的没有错,顾为经总是不能很好的适应这样的场面。
很难说,这是现场的客人们的问题。
顾为经明白。
他是一个相当幸运的人,长辈们对他很是照顾。
上一场莱佛士酒店里的艺术家晚宴,老杨带着他,他觉得自己和那样觥筹交错的场景格格不入。
是顾为经自己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的。
从没有人拦着他,也从没有人当面的嘲笑他,他自己都不去尝试的社交一二,他怎么去融入那样的场合呢?
这一次船上沙龙。
也有刘子明关照自己,他听出来了那个关于伦勃朗的比喻,对刘子明很是心存感激。
顾为经不清楚应该如何给予恰当的回应。
一起说“敬鲁本斯,敬伦勃朗么?”
会不会有点过于自恋了。
自恋是很多艺术家的美德,顾为经却觉得羞涩。
他端起手里的橘子味汽水,随波逐流的浅浅饮了一口,做为感谢。
他还是觉得自己和四周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这依然不是客人们的问题。
今天更是没有人会嘲讽他了!
顾为经明白自己现在可是“风头正劲”。
短暂的两周过后,情况和他刚来到新加坡那会儿已经大不一样。
他不再是跑来参展的普通画家里的随便一个。
他是顾为经,是《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发现人,是双年展里的当红炸子鸡,来自全世界的聚光灯都照在他的身上,四周全是一张张好奇的脸。
纵使是对“第一个伦勃朗”这个说法不以为然的那些人,对于他——
顾为经能感觉到。
那些人也是充满了好奇的。
他们凝视自己的眼神并没有恶意。
今天能够登上这条船的客人,多少也都和刘子明有些交情,不给顾为经面子,也得给刘子明的面子。
在刘子明明确表现出对于他的看好和支持的情况下,还在哪里冷嘲热讽,明显是情商过于欠费了。
他只是不太适应而已。
刘子明讲的故事通俗易懂,伦勃朗的《夜巡》又足够鼎鼎大名,这个故事顾为经是听懂了的。
可还有很多他听不懂的。
大家聊艺术,聊音乐,聊电影。
那些从一个又一个头戴王冠的主讲人嘴里说出的名字与单词,人名长长一大串的法国新浪潮导演,各种实验题材的艺术作品,还有亚洲的艺术名家们。
他们谈论绘画镜头的运用,怎么样进行视觉语言的阐释。
刘子明希望沙龙的气氛尽可能的轻松。
大家聊的东西,依然有很多很多,顾为经都没学过,没看过,没听过。
少数几个人,比如候孝贤,杨德昌这样的知名大导,他知道有这样的人,他们的作品,却还是从来都没有看过的。
他不知道大家为何而笑。
什么时候应当笑。
什么时候又不应当笑。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人。
顾童祥就是独具慧眼的看穿了这一点,意识到这样的场合,实在不是能摆个酷酷得Pose就能乱装逼的,需要的技术水平太高。
他这路二把刀应付不过来,于是就直接润掉了,潇洒的找老杨玩耍去了。
顾为经只得一口又一口抿着手里的橘子汽水。
抿着抿着。
他就直接出了神。
他不讨厌这样的氛围,这种厚重的带着质感的谈话,对于懂得的人来说,会有一种浸润在其中的欢欣的感觉。
顾为经读得懂情感。
他能察觉到,四周的大家不经意间的露齿而笑多是发自会心。
那一定是蛮美妙的感觉。
他跟不上节奏,又不会是人家的错误。
与刘子明猜测不同的点在于,顾为经其实蛮喜欢今天晚上这样的场合的。
哪怕就是这样,静静的坐在沙滩椅上,在无星无月的夜空里寻找星星——
此间的感觉其实也蛮好。
他所生活的城市就挨着海,反常的是,顾为经小时候很少会在海边玩,他更绝没有机会能坐过这么大的船。
行在海上,轻微的潮声入耳,身体却几乎感受不到过多的摇晃。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它有一种沉浸般的隔绝感,你觉得自己既不航行在海上,也不飘在天上。
顾为经身下的沙滩椅在海水与云天之间次元的缝隙之中飘行。
他想起了不久前的皇家植物园。
那时他和酒井胜子也一起坐着一支带着遮阳棚的小船。
湖水宁静,无声的荡漾。
年轻的男孩和年轻的女孩亲吻,拥抱。
两个人像是一个人。
此时此刻,他坐在一艘难以想象的大船之上,仿佛坐在他以侦探猫的身份所画的那套《燃烧的世界》里,站在海水中,汹涌的海水只能漫过他们的小腿的古巨人的肩头。
潮来潮往,坐起来却很宁静。
他坐在人群之中。
一个自己在跟着众人一起举杯,一口又一口的抿着杯子里的汽水。
另外一个自己出神的发着呆。
一个像是两个人。
他仿佛是一只在交响乐团里怎么也调不准音,合不上拍子的提琴。大家琴音如雷,你举着琴弓茫然四顾,大家在倾刻之间同时休止,你又在D弦上,拖出一丝变了调的尾音。
前者是难以用言语所描绘的幸福。
时间仿佛静止了。
后者是难以用言语所描绘的清冷。
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顾为经望着身前的投影幕布上的比赛。
幕布后那个一个周末便挤来了20万人次的观众,灯光雪亮,引擎轰鸣,解说员的语气就像灌了二十瓶红牛一样的世界。简直遥远的就像是宇宙的另一端所发生的事情。
忽然。
顾为经愣住了。
他注意到屏幕的摄像镜头从一个胖大叔的脸上滑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