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大隋最冷漠的男人
南阳城外,卧龙山横亘如屏。
时维严冬,朔风劲冽,俄而霰雪交下,初若碎盐洒幕,渐若鹅毛漫野。
五庄观内,周奕正聆听雪声,煨火煮茶。
未时,观外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显是有人踩雪而来。
“观主。”
道观门人报讯:“水龙帮的白龙统领说想见你。”
周奕眉头微皱,将手上一卷经书搁到一旁。
脑海中快速闪过近来南阳的诸般动向,没搞懂这位的来意。
试探吗?
“请她进来。”
“是。”
负责守门的弟子应声而退,不多时,一位白衣女子提着几样小礼盒,漫步走来。
似乎被皑皑白雪所衬,她的脸比初次所见更显白皙。
尤其是那双眼睛,周奕撇过一眼后,没再多瞧。
但是心中浮现的全是在宋师道船上的画面,水龙帮主的话犹在耳际。
“敖姑娘,请坐。”
周奕在火炉边让出一个位置,敖姿谢过后坐了下来。
接着,她的目光便直勾勾瞧了过来。
用感激的口吻轻声道:
“那日得观主搭救,却一直没机会当面感谢,今次总算得见。”
周奕给她递去一盏茶:
“不必客气,当日我已说清因果,你也叫人送来厚礼,观中既已收下,就不要再说什么恩谢之言,我也不好厚颜再听。”
敖姿不再纠缠这一话题。
“今日我来,其实另有所求。”
“哦?敖姑娘说来听听。”
周奕不动声色,心中却警惕得很。
她手扶小腹,眼睛盯着周奕:
“我往年因练功岔气在经络中留下旧疾,每逢雨雪寒日,丹田之气总有异动,导致各处经络刺痛。此疾伴我许久,医无可医。
但上次经观主施功,近三月不曾发作。
本以为奇迹转好,叫我没了苦痛,却没想到.”
她作可怜状,目中多含凄楚,有种美好心愿破灭的伤害,话音颤抖几分,却丝毫不会叫人觉得她情绪有假,全是真情而露。
旁人想学这种凄怜语调,那也不可能学得会。
尤其配合上那双灵动眼眸,直叫人心生怜惜,恨不得抱在怀中安慰一番。
可惜,某天师却是个实打实的硬心肠。
敖姿看他不为所动,又接着道:
“这几日霜雪绵降,白过中原。我想着旧疾痊愈,当去瞧瞧千峰失翠,尽覆素纱的好景,却不料.”
“病根仍在,再次发作。”
周奕学着吴德修老人治病时的样子,手搭着下巴,思索片刻道:
“我曾听吴老医师说过你这类病症。”
敖姿凝神看他:“可说过怎么医治?”
周奕举起茶壶,给她添了一点煨开的茶水。
“吴老医师说,要多喝热水。”
敖姿闻言精神一窒,举目看到面前这青年两眼空空,只脸上带着一丝怜悯。
真叫她体会到初入江湖以来,最大的一次挫折。
她只当没有听到这句话狠心话。
微微摇头:
“观主的真气甚为玄妙,我想请观主施功替我温养经络。”
她说话时把带来的几个礼盒全部揭开,竟都是价值不菲的老山参。
“这几只百年老参,聊表恩谢。”
周奕先是沉默,接着好心提醒:
“真气入到经络,很容易在无心中窥探到你的功法秘密”
他的话还没说完,敖姿直接打断:
“不妨碍,我所修武学算不上高妙,观主只要答应,尽管查探便是。”
敖姿像是一点也不担心。
周奕微微眯眼。
两道各带深邃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夹杂着无声的交锋。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敖姿表情微变。
下一刻,她忽然比方才大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说话的腔调,隐隐多了几分魅惑。
“观主,能帮帮人家吗?”
周奕干笑一声,丝毫不受所扰。
“好啊。”
敖姿起身拿来一个草蒲团,盘腿而坐。
她闭上双目,长长的睫毛轻颤,似是任人摆布。
周奕基本确定她的身份,晓得这妖女有多么危险。
不过,
她确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
那便是她的诡异武学。
为防暴露太多,依然按照上次疗伤时的法子,走到她身后,运转玄真之气,举掌贴在她背上。
敖姿感受到这股真气,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不由小口微张,呼出热气。
周奕更是不客气,直接将真气顺着任督,入了她的足少阴肾经。
上次给她疗伤时,他本着君子之德,不去窥探秘密。
这次,却是她主动送上门来的。
如果是寻常人的真气入到她的十二正经中,决计发现不了任何隐秘。
天魔大法仅次于最高之秘,一旦练到第十八层轮回篇,近乎臻至魔仙层次。
并且,这是一门具带空间奥义的无上心法。
周奕的真气从她足少阴肾经走过,一路遍观凡穴,可谓是毫无奇特。
但是
他敏锐察觉到,一些凡穴上的淡淡风隙蕴含诡异。
空间奥秘凝在凡穴中,以空间力场拉扯窍中气发,化作隐窍。
故而查探不得。
这种摆弄空间之能,真是匪夷所思的奇诡手段,周奕也心感震撼。
只觉自己的武学见识还是浅薄。
面对一门完全陌生的秘法,不敢贪多,只在她的足少阴肾经中兜转。
约摸两盏茶时间,立时收回掌力。
敖姿舒了一口气,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
“这就结束了吗?”
“你的旧疾暂时无碍了。”
周奕还需要时间消化,再持久运功,吃亏的就是他。
毕竟没有法门,仅靠窍穴研究,多少有些难为人。
周奕收掌,敖姿依然背对着他。
不过,她的声音慢慢有些改变,越来越年轻,最后变作一种魅而不艳的少女腔调:
“你已经知晓人家的身份了,对吗?”
周奕本打算装糊涂的,可对方却不想守这份默契。
听罢,
他坐下来将自己杯中凉掉的茶换掉,再添热水。
目光只在茶汤中:“偶然猜到一点。”
“怎么猜到的?”
“其实我认识敖姿,你的性格与她有些差异,本以为你喜欢这种角色扮演,没打算拆穿,这会儿是你自己要说的。”
“我喜欢?”她的身体微微摇晃,像是在笑。
“你怎么胡乱给人家安排喜好呢。”
她继续道:
“我只是担心露出真容让你瞧见后,对我日思夜想,这样又会伤害一个人,很不好。
师父说过,修炼本派的武学无有真情,人家只是为了你好,怕你沦陷。”
周奕不信她的鬼话:“你属实是多虑了,其实我是大隋心肠最冷漠之人。”
“任凭你风华绝代,在我眼中也不过是红粉骷髅。皮肉之相,有什么值得沦陷。”
“哦??”
她轻笑一声,背对着周奕伸出纤纤玉手。
这时,
道观外的风雪被一股奇异的空间之力扯动,那些鹅毛一般的雪花成了一只只飞舞的灵动蝴蝶,尽数飞到她的手上。
雪入手化水,她在脸上抚过,又化作一团气雾。
接着转过脸来,‘敖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绝世丽人。
赛雪冰肌,美丽得近乎诡异,那双眸子点缀在这幅面孔上,加之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所有灵动,背映着漫天风雪,宛如是这银色世界中的精灵。
一点水渍打湿了秀发,绕着柔弱的圈儿贴于面颊。
在绝艳之中,多了分娇柔。
任谁忽然回眸瞧见这样一人,都要觉得天地失色,唯她长留了。
“妾名婠婠.”
她用无限魅意的眼睛勾在周奕脸上,轻启薄唇发出动人的声音:
“大隋最冷漠的男人,你还是两眼空空吗?”
周奕唤醒了沉睡的三池大师,心禅不灭一遍又一遍催动。
天师的体面在三池大师的努力下,终归是保住了。
抚平那一整个动人世界扑面而来的惊艳,周奕恢复平常心。
婠婠笑了:“看来你没有那般冷漠。”
周奕不答话,将她面前冷掉的茶水倒入手心。
他只是一握,翻掌时出现一片类似雪花的冰晶,他连握三次,出现了六角、针状、空心三种雪晶。
“每一片雪花都不同,我也欣赏它们各自的姿态,就和看现在的你一样。”
“也只是一瞬间的欣赏。”
小妖女笑吟吟拿起三片雪花,全部丢到炉火中:“别骗人了。”
周奕听着呲啦之声,朝身后一靠。
“婠姑娘来此,到底是何用意?”
“我与贵派的关系,可没那么好。”
婠婠道:“派中之事由家师做主,师尊不在,自然是元老们说了算。”
“你如果想问白河上的事,其实我并不关心,但如果闻长老真的抓了你,也许我会在襄阳想办法救你。”
周奕并不相信,但还是顺势问道:
“为了让我给你‘治疗旧疾’?”
“人家被功法瓶颈所困,算是心中顽疾,所以,我这样说也没骗你。”
周奕点到即止,换过自己关心的问题:
“贵派打算怎么做?是要与我死磕到底吗?”
婠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元老们的意见并不统一,但谁叫你那么厉害,二魅都被你打伤了,她们可是记仇得很。”
周奕冷冷一笑:“当时匆促,否则我可没打算让她们活着。”
他又将冷漠的眼神瞥向小妖女:
“敢算计我的人,在下必然追讨恩怨。”
婠婠一点也不怕他,反而把脸凑近,盯着他的眼睛,用哀怨的口吻道:
“我又没与你动手,还送上门来把身体给你研究,在你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了,你别对我这么凶好嘛。”
呵呵,分明是拿我的真气练功。
周奕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若非有这层关系在,恐怕没机会在一张桌子上说话。
不过,这妖女确实会撩拨人。
她的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天魔秘的奇特气质,加之惊世容颜,若非他心志坚定,又极善对付魅功幻法,恐怕已被这小妖女乱了心神。
“婠姑娘,不用兜圈子,说明你的来意吧。”
她望着周奕依然清澈的眼神,有一点相信“大隋最冷漠”这样的描述。
婠婠绕着火炉,又朝他靠近一些。
精灵般的眸子,一直注视着他,张口停了几息,忽然悠悠问道:
“有兴趣做个交易吗?奕哥”
一股带着温度的芬芳,似乎都要扑在脸上。
可这一刻,周奕更为淡然,不受旖旎气氛影响。
“什么交易?”
他的气质改变,让婠婠往后挪了挪。
再看向周奕时,目色稍有不同。
“我要你助我练功。”
“凭什么?”
婠婠道:“我的天魔大法起于太阴,终于厥阴,主修十二正经,想必你是知道的。”
“若我所料不差,你的太平鸿宝也是如此。否则,你不会直接将真气纳入我的足少阴肾经中。”
“可对?”
周奕默然,示意她继续说。
“料想我们是同修正经,故而你的道门玄功与我有益,这正是我来寻你的原因。”
“江湖传闻,太平鸿宝为第五奇书,却也不及天魔策中的最高之秘,地位与我所修功诀神似。”
“我从你的玄功中得益,也让你从我身上领悟到一些天魔奥妙。”
婠婠说出这话后,看了周奕一眼。
她自觉条件不够。
因为从窍穴中窥探别人的破绽容易,追根溯源将功法反推,对她这种天魔策上的武学来说,可就难如登天。
想到这一条,她又补充道:
“除了互相练功,人家还能解你危难。”
“怎么个解法?”
婠婠道:
“因为太平天师这一名号,元老们对你依然有招纳之心,倘若面临死境,可以直接受降,入了本宗,我有办法搭救你,叫你不受到闻长老折磨。”
周奕凝望着她,自不会相信空口白话。
甚至怀疑这是阴癸派自导自演。
一个扮好人,一个扮恶人,这类手段在魔门乃是稀松平常。
“阴后也是你这般态度吗?”
“你是在向人家打探师尊的下落对吧。”
她狡黠一笑:
“可以告诉你,师尊不在此地,她将一名邪极宗师追杀到三峡,碰到了一位老朋友,就追那位老朋友去了。”
“如果师尊在此,她对你什么态度,我也猜不透。”
周奕思考几许,直接问道:“贵派来了几人?”
婠婠并不隐瞒:
“已有三魅、三大元老,还有一位边师叔,他过段时日便会从雁门返回,做出最终决定,届时便汇聚本宗四大元老。”
“除非你一直躲在南阳城内,并时时处于大军保护之下,否则”
“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周奕心下一沉:“婠姑娘怎没把自己算进去。”
“当然是不想与你为难,你在白河上打斗那日,我已先一步在襄阳等你。
倘若我同意闻长老的安排,那日随她们一起出手,你的轻功再厉害,也不可能遁走。”
“今次我依然留在襄阳,以练功推脱。”
“只要你尽心助我,我可作为你的退路。”
婠婠盯着周奕,从他身上看到了完胜慈航圣女的希望。
“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周奕看向冠军城:
“我虽然与南阳大势力交好,但也一直在联络道门朋友防备邪极宗,听说贵派与邪极宗不合,你们在此地如此行事,就不担心被他们找上门吗?”
“你对我两派六道的事果然了解。”
婠婠露出一丝认真之色:
“不瞒你说,本宗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向,元老们对你出手时,一定会把这些人计算在内。”
周奕轻呼一口气:“你对我说这些,不怕我立刻就跑吗?”
婠婠像是看透了他:“我一直在追寻太平鸿宝,对你多有了解。”
“你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舍不去红尘牵挂。”
“所以,与我合作,只是让你多一个圣门身份,南阳的局势也不会变。”
她已是稳操胜券,妩媚一笑:
“未来若我掌控圣门,你用心辅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周奕像是认命一般:
“好,我答应你了。希望到了阴癸派,你能将我保住,我对你们那边的什么闻长老,什么魅什么魔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婠婠满意地把老山参移放到周奕面前。
大抵意思是,你好好补补。
接着,身形如鬼魅一般飘向风雪之中。
白衣人影踩上道观屋顶,不知什么时候,她脚下的绣花布鞋已经不见。
晶莹的玉足在天魔真气附着下,踩在纯白的雪上也没有任何脚印。
她像是来采人阳气的小妖精,回头给了周奕一个流波千转的妩媚眼神,在她回眸瞬间,一道雪花从屋外吹入,扑向周奕面颊。
雪中的声音,清晰入耳。
“周天师,我在襄阳等你.”
她消失的瞬间,像是诱惑地眨了眨眼睛。
雪中精灵,又融入了素白世界。
周奕不得不承认,小妖女确实有些叫人心动。
不过他现在无心想那些勾魂夺魄之事。
脑海中翻江倒海,想一些对策。
看到地上有一双绣花布鞋,周奕伸手捡了起来,叠放到黄老大殿下的木柜中。
这时点起两炷香,插入香炉。
吹了一口气,让香燃得更旺。
他看着黄老二像,不禁叹了一口气。
“二老瞧见了吧,有人要采补,有人要采气,弟子真要变成金蝉了。”
朝黄老做了个道揖。
周奕找寻一丝心灵上的安慰,接着便返回房中,把自己关在里面。
想正面和阴癸派扳手腕,必须要动用南阳的势力。
对方全是高手,行动太灵活。
一直耗下去,实在不是上策。
而且,等到阴后到来,一样没有解法。
思考许久.
房间中传来“砰”的一声,周奕一掌拍在床上。
他已很少这般暴躁,心中有种憋闷之感。
感觉自己的功力提升很快,但也只是“快”,时间太过短暂。
从无到有,过了年关,也才两年。
还是太慢了.
去长安跃马桥打开机关,找邪帝舍利?
找到机关,并且破解,入到杨公宝库核心,同时不考虑如何吸收元精
这一大堆因素排除,邪帝舍利一出,是能够被感应到的
周奕不由摇头,未知因素太多,也不靠谱。
倘若不是眼前危机,以他此时的心气,绝不会朝这些外物去想。
看来,心是真有些乱了。
给阴癸派当狗,怎么可能?
闻长老,边不负这帮人,真是该死得很。周奕在房中踱步,不断思索。
到了傍晚,风雪更大。
他推开门,屋中顿时灌满西风
三日后,周奕派人下山,向陈老谋与杨大龙头传递了一些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