唬得贾母慌忙道:“快扶起来!”
王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已,偏生老太太面前她又不好说什么。那傅秋芳说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这般急吼吼给贾政做小,存的什么心思当她不知?
再有眼前的傅家姑姑,只怕此番威逼之外,还存着怄自个儿的心思!
可即便心下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王夫人也禁不住气恼。她堂堂正室夫人,女儿如今是娘娘,竟被这等没起子的人家欺负到了头上,偏偏还发作不得!这上哪儿说理去?
越想越气,眼见鸳鸯、琥珀强行搀扶了那妇人起来,那妇人又冷冷乜斜了自个儿一眼,王夫人顿时气血上涌,霎时间眼前天旋地转,身形摇晃一番便要往一旁栽倒。
亏得玉钏儿就在身边儿,赶忙惊呼一声上前搀扶,叫嚷道:“太太背过气过去了!”
薛姨妈、凤姐儿等赶忙上前来观量,又有同喜、同贵打了扇,平儿不用吩咐便去前头寻太医去了。
贾母气得手中龙头拐杖连连拄地,蹙眉道:“造孽啊!”顿了顿,赶忙吩咐道:“快别围着了,先将太太抬去前头诊治。”
凤姐儿这回有了经验,打发丫鬟寻了春凳,又叫了粗使婆子来将王夫人抬去了前头小厅。
荣庆堂中走了大半,独留下贾母应对那傅姑姑。
贾母面上转冷,她心下自是巴不得有人落了王夫人的威风呢,可却不容连同贾家的名声也一并带上。
眼前这傅姑姑存的心思,人老成精的贾母又如何不知?当下就道:“府中情形你也瞧见了,老爷两妾俱在,你那侄女儿若不要名份,明儿个我便打发人接进府来;若暂且不想进府,一应份例府中也打发人送过去。如何选,你们自个儿拿主意吧。”
那傅姑姑闷头不言语,只顾着假哭。
贾母又道:“想来你总要与傅姑娘计较过再拿主意,如此,我就不留你了。只有一样,来日但凡拿定了心思,好生上门来告就是了,不必弄得兴师动众的。落了贾家的名头,又与你那侄女儿有何好处?鸳鸯,替我送送!”
鸳鸯绷着脸儿过去道:“这位奶奶,请吧。”
那傅姑姑张口语言,对上贾母那阴冷的眼神儿,顿时讷讷不敢言,只得随着鸳鸯出了荣庆堂。
过得半晌,前头又有丫鬟来回话,说是王太医仔细瞧过,太太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王太医开过两副药,如今众人送了王夫人回房歇息去了。
贾母苦闷着点点头,心下即便偏着小儿子,这会子也将贾政骂了个狗血淋头。贾史王薛四大家互为一体,实则总要分出个谁先谁后来。
早前几十年自不用多说,都是贾家为主导。自打贾家将京营节度使转给王家,这王子腾声势渐起,如今已成了四大家执牛耳者。
王夫人有其兄长撑腰,贾政便是养了外宅也要寻个妥帖不闹事儿的,如此大家脸面上都好过。像这般闹上门来威逼,分明是存心要怄死王夫人,那背后的王子腾岂肯善罢甘休?
大儿子贾赦是个没起子的,小儿子贾政瞧着方正,却又是个处事不周的。再往下,贾琏是公子哥儿习性,宝玉更是个调皮纨绔。数来数去,自老国公后,贾家后续两代竟后继无人。
贾母不由得心下发苦,如今只能指望着宫里的大姑娘争气了。如若不然,只怕她撒手人寰后贾家便要彻底败落啊。
这日到得未初时分,贾政匆匆回府,入得荣庆堂里当即跪伏在地,愁苦着一张脸请罪,道:“儿子不孝,惊扰了母亲荣养,实在是罪该万死。”
贾母本要叱责一番,可瞧着贾政愁苦的模样,这到嘴边的话儿到底没说出口,临了只叹息一声,道:“罢了,你们夫妻的事儿我如今也管不得,你先安抚了太太再说……还有,外头那傅姑娘是个祸秧子,决不能接进家门!”
贾母说得决绝,贾政抬手张张嘴,到底唯唯应下。贾母推说疲乏,贾政便告退而去,踯躅着缓步往王夫人院儿寻去。
那贾政与王夫人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老爷贾政在正房里待了一盏茶光景便匆匆去了前头梦坡斋。其后又有赵姨娘追了去,谁知也是一盏茶光景,便讪讪而出,显是被老爷贾政赶了出来。
这赵姨娘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大老爷贾赦打外面儿回来。
邢夫人头晌瞧了一处乐子,自是巴不得与大老爷说道一番。
大老爷原本面沉如水,听罢了顿时挑了挑眉头,道:“荒唐,二弟真真儿是愈发不堪了!这叫什么?这叫宠妾灭妻啊!不行,我须得寻母亲说道说道去!”
当下起身便走,少一时到了荣庆堂。
便有大丫鬟鸳鸯拦了去路,与贾赦道:“大老爷不知,头晌闹过一起子,老太太心力交瘁,方才起来用过晚点,这会子又歇下了。若没要紧事儿,大老爷不若明儿个再来?”
贾赦哪里肯等?只蹙眉道:“母亲果然歇下了?”
他情知贾母不待见他,说不得早就防着他找上门来呢。
那鸳鸯就笑道:“这还有假的?大老爷若不信,只管去梢间窗口观量一眼。”
这是完全不给他大老爷上眼药的机会啊!孝道大过天,鸳鸯都这么说了,贾赦如何好真去观量。只恼恨着瞥了鸳鸯一眼,旋即顿足扭身而去。
待出了荣庆堂,贾赦心有不甘,思量一番又去了梦坡斋。
入内眼见贾政形容憔悴,顿时痛心疾首道:“二弟,你糊涂啊!”
贾政性子方正,说不出揶揄的话儿来,只得闷头听着贾赦数落。心下郁郁不已……曾几何时,这些话都是贾政说给贾赦的,如今怎么反过来了?
待好半晌,那贾赦尽了兴,方才算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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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兄弟二人暂且不提,却说清堂茅舍里。
那外间波澜乍起,自有小喇叭芸香通风报信。耳报神半个时辰一个来回,将外间种种尽数说与了陈斯远。
一会子太太气晕了,一会子老爷去荣庆堂请罪,一会子赵姨娘被赶出梦坡斋,一会子又是贾赦教弟。
非但是芸香,这府中的丫鬟婆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就没有不嚼老婆舌的。
随即又分作两派,一派笃定傅秋芳进不了门儿,一派押宝傅秋芳说不得就是来日的主母。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陈斯远一听一乐,也不理会,只闷头读书。待过了晚饭,正待往园中游逛,便有平儿匆匆而来。
彼此厮见过,平儿就叹道:“奶奶打发我来与远大爷说一声儿,明儿个怕是不能去瞧那工坊了。”
因着什么,陈斯远自是知晓,当下便笑道:“无妨,可着二嫂子就好,二嫂子何时有空,咱们咱去瞧也是一样。”
平儿颔首应下,说过几句紧忙匆匆而去。
陈斯远读书一日,这会子双目酸涩疲乏,于是略略小憩一番,便往园中游逛而来。
才路过沁芳闸桥,遥遥便见晓翠堂左近空地上花枝招展、衣袂翩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仔细端详,却是探春、惜春两个带着一群丫鬟在踢毽子。
忽而剪子高高飞过头顶,探春干脆纵身一跃,用手中的团扇将毽子打了回去。
此举自是惹得惜春好一番打趣,叽叽呱呱热闹不已。
陈斯远瞧得莞尔,随即心下一动。这膠乳是现成的,那羽毛球是不是就能做出来了?仔细思量,好似没什么难的,往后倒是可以借此与宝姐姐、林妹妹耍顽一番。
陈斯远拿定心思,眼见实在热闹,便禁不住过去凑趣。惜春遥遥瞥见陈斯远,忽而做了个鬼脸儿,又朝着没瞧见的探春使了个眼色,陈斯远顿时心领神会。
他缓步上前,待到得探春身后正要吓她一跳,谁知此时毽子飞来,探春招呼一声儿身子前倾,右脚竟倒卷而来。
唬得陈斯远慌忙叉手一挡,探春一脚踢在其双手上,顿时诶唷一声儿身子摇晃,陈斯远反应快,探手便将探春扯了起来。
探春眨眨眼,这才瞧见来的是陈斯远,赶忙嗔道:“远大哥来了也不说一声儿……方才可是踢着了?”
陈斯远讪笑道:“本想吓唬你的,谁知险些被你踢了。”
探春眼睛小瞄,顿时俏脸儿一红,扭头便瞪了惜春一眼:“定是四妹妹作怪!”
说话间慌忙挣脱陈斯远的手,张牙舞爪扑向惜春。
惜春咯咯咯笑着绕着一众丫鬟转圈子,奈何人小腿短,到底被探春拿了去,好一番磋磨方才放过。
恰此时陈斯远余光瞥见一抹嫽俏身形,抬眼便见宝姐姐正打潇湘馆出来。陈斯远面上一笑,与探春、惜春两个说过一声儿,便过了翠烟桥来寻宝姐姐。
那宝姐姐面色古怪,审视地扫量探春一眼,待陈斯远到了近前方才面色如常,笑道:“你今儿个一直在读书?”
一旁莺儿道:“姑娘本要去寻远大爷的,听香菱姐姐说远大爷在用功,这才熄了念头。”
陈斯远笑道:“是啊,读书读得昏头涨脑,这会子出来走动走动。”
宝姐姐应了一声儿,团扇遥遥往西边一指,道:“大嫂子种的菜如今都挂了果呢,不若咱们往那边厢走走?”
“好。”
王夫人气得背过气去,宝姐姐自是去瞧了一番,眼见王夫人并无大碍,这才别过薛姨妈。谁知刚进大观园,便瞧见陈斯远与探春嬉闹在一处。
换在往日,宝姐姐自不会去多想。奈何头晌的事儿宝姐姐早听莺儿说过了,这会子便不免多了几分心思。
当下二人并肩而行,过了蜂腰桥,便说起今日之事来。这爱恋中的女子,难免会疑神疑鬼,加上陈斯远本就招蜂引蝶的,宝姐姐难免心下觉得不安。
且前些时日给陈斯远庆生时,宝姐姐可是见过尤氏姊妹的。那姊妹两个颜色不输人,尤二姐心思多,一直极力奉承自个儿;尤三姐却浑不在意,显是仗着陈斯远宠溺而有恃无恐。
今日贾政之事给宝姐姐提了个醒,她便思量着道:“那尤氏姐妹,你往后是如何打算的?”
陈斯远一怔,立时便知宝姐姐的心思,于是笑道:“如何处置,自是依着妹妹。不过三姐儿喜爱自在,想来是不愿意进门的。”
宝姐姐道:“这却不好说了,人这心思都是一时一变,这会子不想进门,焉知来日不愿进门?”
陈斯远心下一惊,暗忖三姐儿要孩儿,莫不是便盘算着来日携庶长子进门?随即又暗自摇头,这生男生女又不是三姐儿说了算的。且依着三姐儿的性子,想什么便说什么,断不会如此算计。
于是便笑道:“来日便是进了门,也要给妹妹敬茶……妹妹有何担忧的?”
宝姐姐一琢磨也是,当即笑道:“我哪里担忧了?只是她们养在外头总是不妥,我看还莫不如接进门儿来呢。”
眼看到得李纨的稻香村,忽见李纨领了贾兰出来,二人虽私下心意互通,大家伙也心知肚明,可总不好让人瞧了去。
于是宝姐姐心下赧然,便匆忙与陈斯远别过,往蘅芜苑回返。待进得家门,宝钗忽而顿足吩咐莺儿道:“你往清堂茅舍走动走动,扫听扫听今儿个赵姨娘与三姑娘去做什么了。”
莺儿应下,自去寻小丫鬟芸香扫听去了。
这日再无旁的事儿,本待连着三桩事儿,府中总要清净几日,谁知转过天来陈斯远下晌时正在用心读书,便有芸香匆匆奔进来,道:“不好啦,老太太发了火儿,这会子正打发人去寻大老爷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