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恭迎下,陈平安的车架声势浩大地进入了郡城之中。
倒不是他想如此兴师动众,而是渭水郡城方面已经做足了准备。
各方面的规格和礼遇,都是按照渭水镇抚司的最高标准。
进入城中,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
等晚间的时候,还会有宴席招待,歌舞欢庆,为陈平安接风洗尘。
不过陈平安没这个心思。
时隔近一年,再次回到渭水,虽不至于说是近乡情怯,但心中多少有着一些别的意味。
在陈平安的授意下,为他接风洗尘的晚宴就此取销。
无数人的筹备,只为他一人服务。
而他的一念,也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光景。
晚宴的取消,让不少有资格出席晚宴的势力代表,心痛不已,只觉得是错失良机,失去了混脸熟的机会。
以陈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都不需要说是记住他们,亦或是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象,只要能让他们看起来面熟一点,他日或许就是一次宝贵的机缘。
但是现在
这样的机缘,很显然是没有了!
进了渭水郡城后,陈平安先是去了一趟慕家,引来了慕家众人的一阵振奋,甚至说是欣喜若狂。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放眼渭水郡城,陈大人最亲近的是他们慕家!
陈平安在慕家没有待上多久,但这并不妨碍慕家以全族之力,细心布置,齐齐招待。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笑脸和敬意。
管事仆役,慕家子弟,低头垂首,不说是对视,甚至是连目光的短暂接触都不敢有。
有年纪尚幼,不懂事的子弟,趁着距离远,想要偷偷地张望上一眼,却被边上的长辈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
“别乱看!低头!”
类似的场景,数不胜数。
恭迎的慕家族老,不是谁都有资格近前,能在边上贴身候着的,那都是慕家一等一的核心族老。
“平安,谢谢你。”慕婉君一剪秋眸直直地看着陈平安,郑重其事地道了一声谢。
陈平安轻笑一声,俯身将慕婉君拥入怀中:“婉君,你我之间不讲究这个!”
“嗯。”慕婉君垂眸轻颤,脸埋在陈平安的胸膛中,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二十四岁的北苍镇守。
州镇抚司年龄最轻的掌司候补。
一尊.
玉衡宗师!
一切如梦幻一般!
放在五年前,谁能想到那个还在南泉里巷当差的小小差役,时至今日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
正如她当年所言,他就好像是那翱翔于天际的蛟龙,会在更广阔的天地里闯荡。
她就只需要静静地看着他越行越远,珍稀每一刻相处的时光,享受那片刻的宁静和美好。
这是属于她的幸福。
房间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破坏这美好的意境,彼此相拥静静温存着。
从慕家出来,外面早已等候了一大群人。
不仅仅是镇抚司的人,还有乾坤司,柳家,方家,傅家等各个势力。
陈平安眉头微蹙,轻轻地摆了摆手。
“不用这么多人。”
“是。”
樊正衡和封成修一愣声,很快便应了下来。
一语之间,他们显然摸到了陈平安的喜好和脉络。
陈平安吩咐完,没理会他们,直接登上了车架。
没等其他人如何,车架便缓缓起行。
几人的办事效率很高,车架才刚刚驶出了十数息,随行的队伍便精简了一大圈。
遣散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放眼望去,都是陈平安的一些熟面孔。
来了一趟慕家,在表达完自己态度后,陈平安的第二站,便是自家的小院子。
不是他调任南城牢狱,担任牢头时,后面搬去的小院,是他位于南泉里巷,梨花巷子里,老陈头留下来的那一间小院。
是他和二丫相依为命的地方。
一间半的房间,再配上一个小小的院落,那是他们的全部!
也是老陈头拼多年,在南泉里巷站稳脚跟的最大实证。
当初老陈头明明是伤重不治,却偏偏还要耗费心血,托尽关系,为陈平安谋来一个临时差役的身份,为的就是希望兄妹俩能好好活下去。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下活下去。
如果不是,老陈头临终前,在他身上套上这层皮,仅凭陈平安自己,未必能好好地活下来。
没有这层皮,他也根本就护不住这间院子。
这间院子,如今看来不过只是寻常。但在当时,一大家子人要挤在一间房睡,这自带院落的小院,却是周围人眼里的香饽饽。
是老陈头打拼多年,留下来的最大财富。
没有临时差役的皮,陈平安根本就镇不住这群豺狼虎豹。
以他当时的状态,恐怕分分钟就被吞吃了去。
老陈头宁愿向虎头帮借高利贷,也要如此,盘出一个临时差役的身份,便是基于此。
有了它,陈平安或许会遭受言语的欺辱,但自身的安危可以保证。
只要谨微慎行些,就可以在这个世道中,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平安,平安,平安好啊!
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一幕幕尘封在陈平安脑海中的记忆好似就此解开,浮现在他的心中。
“平安啊”
陈平安面露怅惘,似有叹息。
老陈头耗尽心血,为他争来了一个身家性命的保障。
以陈平安当时做临时差役的月俸,按部就班一年下来,还清那欠下的银两不难。
接下来守着自家的院子,赚的月俸,那就都是多的了。
全款的院子,铁打的饭碗,稳定收入,加上或许可能会有的额外收益,这日子总是过得越来越好。
这是老陈头的盘算,也是他期待想要看见的。
只是
老陈头懂人走茶凉的道理,但他不懂的是,茶凉得会这么快。
他死后几个月,不但他生平苦心经营的关系,没能帮上陈平安不说,之前一个唾沫一个钉,胸脯拍得咣咣响,应承得好好的小虎爷,还会毁约,要求陈平安提前还款。
此一事,也给陈平安带来的麻烦!
只能说,人算不能天算!
但再怎么错算,凭着陈平安当时身上那层临时差役的皮,或许保不下这间小院,但身家性命却终归是有了保障。
老陈头苦心孤诣,耗费心血,筹谋许久,想要为儿子留下的。
他如今,轻易便能买上个百间千间万间!
甚至不需要他自己去买,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示意,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地送上更豪绰,更宽阔的宅院。
时至今日,老陈头在天有灵,看到他今日这般光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老陈头.”
陈平安幽然叹息一声。
他和老陈头的接触时间不算久,但那份情,他却记了下来。
老陈头死于万魔教,这仇,他从来没忘!
陈平安重回故地,到了自家小院,在南泉里巷引起的动静,自不必多提。
早在两三年前,梨花巷的街坊邻居,就知道巷子里出了了不得的人物,是老陈头家的陈平安。
但要是问及是如何的了不得,这却超过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在他们的眼里,南泉里巷的正式差役,那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
管着好几班差役的差头,是南泉里巷里的人物。
至于差头上面的副差司,差司,那就真的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了。
掌着南泉里巷近万人,这威势不是谁都能想象的。
至于比南泉里巷的差司大人,大了不知多少的陈平安,在他们的眼里,就只是顶了天的人物。
不过,他们也知道,顶了天的人物,还分着大小。
那些比差司大人还要大的官,在老陈头家的陈平安面前,只能伏低做小,毕恭毕敬。
每每提及此事,街坊间的议论,那都是老陈头家祖坟冒青烟了。是老陈头家,祖坟就着起来了!
这些街坊邻居里,有眼界颇开的,好像是知道一点。这渭水郡数十城,千万人,都没老陈头家的那个大!
离了自家小院,陈平安去了南泉里巷镇抚司。
引起的动静,如山崩海啸。
肃穆得有些不像话。
南泉里巷镇抚司的差,还是田福亮在当,任的是南泉里巷镇抚司差司,正儿八经的一把手。
此时再见,田福亮连寒暄的心都不敢有。
当地位差距过大的时候,再多的寒暄,也只是苦闷。
甚至于他寒暄,要是被随行的大人物看了去,生了什么心思,指不定还会惹来什么祸患。
不过,严格说来,这两年,田福亮过得还不错。
当初陈平安写给外城镇抚司指挥使,林绍华的那封照顾名单里,点了田福亮的名。
田福亮能力不差,又有上头照应,自然是过得滋润了。
走进南泉里巷镇抚司,陈平安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但却是物是人非。
老秦头已经退休,退休的时候,上头颇为照顾。
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陈平安闭着眼,脑海里一幕幕的场景浮现。
这里是他最开始的地方!
从临时差役,到正式差役,再到预备差头,差头,差司候补
周围一群人站着,低头头垂着手,不敢发出半点声息,生怕就影响了大人的思绪。
离开了南泉里巷镇抚司,陈平安又逛了几个地方,鸡鸣巷,柳叶巷,牛叶坊
记忆中的场景,都是熟悉的味道。
离开南泉里巷,陈平安又去了南城镇抚司和南城牢狱,还有当初住过一段时间的那间小院。
逛了几个地方,也见了几个人。
在南城镇抚司,他见到了大山。
这个高高大大,憨憨的汉子,如今也是独当一面了。
脸上出了些坚毅的味道。
陈平安当初的照顾名单里,有大山的名字,照顾的规格也是最高的。
不过大山的武道天赋一般,武道进境也不算出色,目前担的是南城镇抚司差头的位置。不过下面管着五班差役,算是比较资深的差头,论权势的话,不比一般的差司候补要差。
突然的重逢,大山看着陈平安,喃喃得不知如何言语。
陈平安笑了笑,极为自然地拍了拍大山的肩膀。
还是从前的那一句:“大山。”
这一次的见面,陈平安什么也没说,但边上的人,却都记了下来。
想来要不了多少时候,这大山的位置,或许会动上一动。
在南城牢狱里,陈平安见到了小曾。
当初那个刚刚加入镇抚司,稚嫩得不行的年轻人,如今的脸上也能够看到一丝酷烈的味道。
小曾的修行天赋不错,是几人里修为最高的那个,如今担的是南城牢狱副牢头的职位,标标准准的副差司级。
五年时间,走到这个位置,除了小曾自身的能力外,自然离不开某些人的照顾。
许久未见,再此看到小曾,不知怎的,陈平安倒是想起了当初小曾一起跟着去牛叶坊收乐捐银的场景。
“小曾。”陈平安面露笑意,神情自然地叫了一声。
一如当年。
“头儿.”
小曾喃喃地叫了一声,却红了眼眶。
从南城牢狱,南城镇抚司,陈平安在这里完成了从差司到总差司候补的晋升。
离了南城区,陈平安去了外城镇抚司。
在这里,他见到了沈世康。
这个曾经的南泉里巷镇抚司一把手,在调任南城镇抚司担任一房主官后,又被调任到了外城镇抚司,委以重用,担任一房署衙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