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晴舒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直面这么惨烈的车祸场面。</p>
到处都是血，从男人身上涌出，在身下汇集，然后向四面八方蜿蜒而去。</p>
她慢慢地抬起眼,回过神来,爆发出尖叫的同时,看到黑色宝马车车窗后,红裙女人有一双充满恨意与怨毒的双眼。</p>
明知道对方不是在看自己，严晴舒还是忍不住脚底一阵发凉，寒气直冲脑门,脊背上霎时间爬满冷汗。</p>
她抓着车把手的手越捏越紧,木愣愣的,像是被定在了原处。</p>
一辆警车在旁边停下,车上下来几个警察。</p>
有位女警问她：“女士,女士你没事吧？”</p>
她动了一下脖子，突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血……好多血……”</p>
对方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身上很干净整洁,视线顺势下移，这才发现她的脚边全都是血。</p>
血顺着她的鞋底边沿，一直向后流淌。</p>
女警忙扶着她的胳膊,关切地问她：“能动吗？不要怕,没事了。”</p>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位男警员发出爆喝：“下车！不然我撬门了啊！”</p>
没过两分钟,男警员就从车上扯出来一个红裙子的女人，女人面无表情,双目无神,仿佛刚才严晴舒看到的目光只是错觉。</p>
她被带上警车时恰好走到严晴舒身旁,严晴舒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咽了咽口水。</p>
医院门口有几个医生推着平车跑了出来，七手八脚地将电动车车主抬起来，血滴滴答答，顺着平车床沿往下滴，掉在血泊里，居然连一点涟漪都没有。</p>
到处都是说话声：“做心肺复苏吗？”</p>
“他胸部肋骨骨折了，再按会不会肺损伤更大。”</p>
“还行，还有点呼吸，快回去，让胸外科和骨科下来会诊……”</p>
“女士，女士，你还好吗？可以先离开现场吗？”</p>
女声在她耳边重新响起，严晴舒忽然间就觉得委屈起来，眼泪歘一下掉出了眼眶。</p>
“我……我动不了，我动不了……呜呜呜我好害怕……”</p>
她就这样呜呜地哭出声来，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p>
杨铮更是立刻终止了拍摄，停好车后过来扶她，“严老师，来，我扶你下来。”</p>
说着又拜托女警员帮忙扶一下车子。</p>
对方倒是很爽快，得知她们的外卖全都是送去医院的，直接就说：“我帮你们把车开进去吧。”</p>
“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杨铮连忙道谢，扶着严晴舒下车。</p>
可是严晴舒的腿都是软的，才下车就忍不住往地上蹲，哭得整个人都打嗝了。</p>
恐惧的感觉延迟到来，格外汹涌，足够将她整个人都吞没。</p>
她没办法自己走，杨铮也没办法，只好半拖半扶地将她带到自己车边，哄她坐上去，然后自己也上车，慢慢开进了医院。</p>
严晴舒紧紧抱着她的腰，把脸躲在她背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p>
脑海里不停歇地播放着刚才看到的一切，肢体角度怪异的男人，口鼻流血的脸孔，以及女人当时怨恨的目光。</p>
女人明显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撞这个人，所以才会从后面直接追上去，撞了一次以后又掉头再撞一次，一点都不留情。</p>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让她宁愿赔上自己也恨不得对方去死？</p>
女警员帮忙将送外卖的车停在急诊门口旁边，杨铮连连道谢，对方安慰了严晴舒几句，让她别再想刚才那些事，这才走了。</p>
杨铮转头问她：“严老师，你还能不能送外卖？”</p>
严晴舒不停地抽泣，还一直打嗝，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闻言使劲摇摇头。</p>
然后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解锁了给她，“我、我不行……呜呜……你帮我打电话吧……嗝~住院部的要放在住院部楼下的架子上，门诊的放在门诊楼大门口架子上……嗝~”</p>
“你、你要先点送达，再打电话，嗝~”</p>
“记得、记得跟客人道歉……好像超时了呜呜……会、会扣钱的，嗝~”</p>
杨铮听着她的交代，一时间既心疼，又有些好笑，都这样了，还能把送外卖的事记得那么清楚，这才几天啊，她严老师就成了一个那么及格的外卖人。</p>
她点点头，问道：“那你呢？在这里等我？”</p>
严晴舒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带着哭腔道：“我今天不要工作了，我要去找我爸爸……我去找我爸。”</p>
杨铮一愣，“……啊？你爸爸在哪儿啊，你要回家吗？”</p>
“我爸爸就在这里。”她说完挪下车，扶着旁边一辆车就要走。</p>
杨铮从来没见过她说不干就不干的样子，关键是刚才的事真的很吓人，她受到那么大的惊吓，还要求她继续录制，实在是太不人道了。</p>
于是她点点头道好，“你现在等我一下，我给客人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你，你再去找爸爸，可以么？”</p>
严晴舒乖巧地点点头，吸吸鼻子，又打了一个嗝，然后立刻憋住气。</p>
她憋了一会儿，不打嗝了，眼泪也渐渐收了回去，等杨铮打完电话，她已经好了不少。</p>
杨铮接着给林森恕打电话说明这边的情况，“严老师现在想请个假，今天就不录制了。”</p>
林森恕沉默片刻，同意了，“那你先回来吧，对了，通知她助理和执行经纪人没有？”</p>
在严晴舒录制节目的这几天里，执行经纪人徐苗和助理陈佩只陪了她一天，见她还挺习惯节目组的节奏，就回去忙其他工作了。</p>
忽然间今天接到电话，说严晴舒因为目睹车祸现场受到惊吓，现在人正在医院，俩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往医院赶。</p>
厉江篱接到急诊科的电话，立刻赶到急诊外科，发现除了他，还有神经外科和骨科的同事，不禁微微一愣。</p>
“病人呢？你们都看了？”</p>
神经外科的同事点点头，“刚看了，情况不大好，有颅骨骨折和脑出血。”</p>
骨科的同事也说：“四肢和盆骨也有骨折。”</p>
厉江篱听了心里一紧，“……这么严重？”</p>
“可不是，说是被一辆宝马撞的，两次。”神经外科的同事伸出两根指头，低声道，“撞了一次又掉头撞一次，明摆着是有仇，想搞死他。”</p>
厉江篱啧了声，说：“我先去看一眼，抢救室？”</p>
同事点点头，他就转身往抢救室的方向走。</p>
严晴舒觉得自己腿软，全身都很累，她见到一个大叔直接在急诊门口的阶梯上坐着，想都没想，也坐了下去。</p>
没几分钟杨铮就送完外卖回来，见她坐在阶梯上抱着腿，脸上泪痕还在，有路过的人好奇地看过来。</p>
杨铮怕她被人认出来，问道：“严老师，你……要不要进里面坐坐？”</p>
严晴舒吸吸鼻子，说好，杨铮扶着她起来，又问有没有给她爸爸打电话，她愣了一下，有些迟钝地说没有。</p>
见她一副还是回不过神的模样，杨铮不敢先走，陪着她进了急诊，找个位置让她坐下，等她给家里人打电话。</p>
严晴舒一边解锁手机拨电话，一边在急诊大厅里东张西望，见到厉江篱眉头紧皱一脸遇到难事的表情，正从地上红色箭头指示的方向走过来。</p>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他。</p>
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一路匆匆地走向医生办公室，遇到有学生叫他师兄，他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p>
严晴舒又把嘴闭上。</p>
电话通了，严院长笑着问她：“晴晴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有我的外卖？”</p>
话音刚落，严晴舒就忍不住哭出声来，“爸爸，爸爸我害怕……我见到那个、那个人……呜呜他的头他的嘴巴和鼻子还有耳朵都在流血，他的骨头也断了，他飞起来掉在我面前……”</p>
严院长闻言一愣，语气随即变得严肃：“晴晴，你先别哭，慢慢说，你见到的是什么人？在哪里见到的？”</p>
“车祸。”严晴舒吸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还有浓重的哭腔，“就在你们医院门口，那个人是不是要死了？爸爸，我害怕。”</p>
“别怕别怕，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医院啊，爸爸去找你，等会儿啊，别怕。”</p>
严院长一面安慰女儿，一面在心里轻轻叹气。</p>
严晴舒小的时候，因为难得的是女儿，家里人人都多偏爱三分，宠着宠着她的性子就定型了，变得有些天真，也不是不好，只是温室的花朵，见不得风雨，骨子里总是有些娇气。</p>
因此当初听说她要进娱乐圈，严院长才想要反对，怕她进了那个大染缸，一个不留神就毁了，但又舍不得让她难过，只好找人帮忙多照应几分。</p>
很多人在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她也听话，家长不让干的事不让去的地方基本都没干过没去过，这样的孩子，自然是没见过死亡最惨烈的一面的——她的太祖母是在睡梦中去世，老人高寿，是喜丧，她只见过这么一次。</p>
可是生活是有意外的，她不可能活在真空里，也不可能真的完完全全避免接触生活的残忍的真相，比如生命真的很脆弱，而让一个人死去的方式也有很多种。</p>
他和妻子一直努力将女儿笼在羽翼之下，在她成年之前也教了很多，但他们终究只是两个人，会有疏漏，严晴舒关于死亡这一课的教育是严重缺失的。</p>
她的心理不够坚韧，人也懒散，怕吃苦，所以工作这么多年始终不上不下但也不着急，遇见一个车祸就慌得直哭。</p>
严院长一边下楼，一边跟人打听发生在单位门口的车祸，急诊科的回复是患者车祸伤及胸部、臀部及四肢等多处，头面部、臀部可见活动性出血。</p>
很常见的诊断，他见过不知凡几。</p>
“胸部CT提示双侧多发肋骨骨折，骨折断端移位明显，多处肋骨呈多段骨折，液气胸。”邓崇在门诊，厉江篱只能打电话跟听班二线刘之裕汇报，“裕哥你下来看看？”</p>
刘之裕收到消息，“我马上下来，现在判断是不是要行急诊手术？”</p>
厉江篱应了声是，刘之裕就说：“你先给手术室电话，安排一下手术室。”</p>
挂断电话，发现神经外科的同事已经在跟手术室联系了，看样子这是一台联合手术。</p>
厉江篱问来会诊的骨二科同事：“你们科谁上？”</p>
“郑主任吧。”同事应道。</p>
“郑燕？”厉江篱眉头一挑，一附院骨科系统难得的铁娘子，是严院长的大弟子。</p>
同事点点头，“今天她值班，你们呢，谁上？”</p>
“裕哥。”厉江篱说完，跟对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个八卦且幸灾乐祸的微笑。</p>
这两位大佬，原来是一对，后来又离婚，郑燕出国进修了两年，回来以后刘之裕也去京市进修了一年，回来以后俩人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有一段时间是能避就避，但总会在各种场合碰见。</p>
时间一久，不知道是后悔离婚了，还是时间和距离带来了新鲜感，又或者有别的原因，刘之裕竟然又想复婚了，现在满医院上到院长书记，下到停车场保安，都知道刘主任在追前妻。</p>
就是前妻不待见他，见了他恨不得掉头就走。</p>
同事说：“一会儿我去拉钩。”</p>
厉江篱一脸正经地点头：“往旁边站站，给我留点地方。”</p>
他们想看戏，顿时一拍即合。</p>
刘主任来到急诊外科之后，经过多学科会诊，患者立刻从急诊经绿色通道送进已经准备好的手术室。</p>
病人从红区转出来的时候，护士说患者家属来了，厉江篱还没来得及问在哪儿，就见到一对五十开外的中年夫妻急匆匆从候诊厅跑来，女人一面喊着儿子，一面向这边扑过来。</p>
“两位是朱久的家属吗？”厉江篱忙问道。</p>
他们点点头，女人急切地问：“我儿子怎么样了，啊？我儿子怎么样了，你快点说啊！”</p>
“病人现在送去手术室了，你们先别激动。”厉江篱温声劝了句，将他们带到护士站，“我跟你们说一下他的情况。”</p>
走到护士站，刚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协议，就看见严院长匆匆从另一个出口走进急诊大厅。</p>
厉江篱愣了一下，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又或者是有什么重要的病人。</p>
他的视线跟着对方走过去，很快就发现候诊厅的角落里，坐着严晴舒。</p>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头盔，头盔里塞着一件红色的马甲，陪着她的是她的跟随导演，正满面愁容。</p>
他心里觉得奇怪，但眼下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去关心她为什么这幅样子出现在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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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晴舒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木木的，像是还没从惊吓里回过神。</p>
直到看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她才动了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