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三的心跳得很快,说不上话来。半天,他才问出来:“带什么东西呢”
“啊”瑞宣仿佛把刚才的一切都忘记了,眼睛直钩钩的看着弟弟,答不出话来。
“我说,我带什么东西”
“欧”瑞宣听明白了,想了一想,“就拿着点钱吧还带着,带着,你的纯洁的心,永远带着”他立起来,把手搭在老三的肩膀上,细细的看着他。现在,他们才真感到国家,战争,与自己的关系,他们须把一切父子兄弟朋友的亲热与感情都放在一旁,而且只有摆脱了这些最难割难舍的关系,他们才能肩起更大的责任。他们直谈到天明。
听到祁老人咳嗽,他们溜了出去。李四爷是惯于早起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把弟弟交给了李四爷,瑞宣的头,因为一夜未眠和心中难过,疼得似乎要裂开。他说不出什么来,只紧跟在弟弟的身后东转西转。“大哥你回去吧”老三低着头说。见哥哥不动,他又补了一句:“大哥,你在这里我心慌”
“老三”瑞宣握住弟弟的手。“到处留神哪”说完,他极快的跑回家去。多么长的天啊太阳影儿仿佛随时的停止前进,钟上的针儿也像不会再动。好容易,好容易,到了四点钟,他在枣树下听见四大妈高声向李四爷说话。他急忙跑出去。李四爷低声的说:
“他们出了城”
十二
“怎么大哥你教他走的”瑞丰的小干脸绷得像鼓皮似的。
“他决心要走,我不好阻止;一个热情的青年,理当出去走走”
“大哥你可说得好你就不想想,他不久就毕业,毕业后抓俩钱儿,也好帮着家里过日子呀真,你怎么把只快要下蛋的鸡放了走呢再说,赶明儿一调查户口,我们有人在外边抗战,还不是磨菇”
假若老二是因为不放心老三的安全而责备老大,瑞宣一定不会生气,因为人的胆量是不会一样大的。胆量小而情感厚是可以原谅的。现在,老二的挑剔,是完全把手足之情抛开,而专从实利上讲,瑞宣简直没法不动气了。
他的脸白得可怕。“平日,我老敷衍你,因为这里既由我当家,我就不好意思跟你吵嘴。这可是个错误你以为我不跟你驳辩,就是你说对了,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你的坏毛病你总以为搂住便宜就好,牺牲一点就坏。我很抱歉,我没能早早的矫正你今天,我告诉你点实话吧老三走得对,走得好假若你也还自居为青年,你也应当走,作点比吃喝打扮更大一点的事去两重老人都在这里,我自己没法子走开,但是我也并不以此就原谅自己我并不逼着你走,我是教你先去多想一想,往远处大处想一想”他的气消了一点,脸上渐渐的有了红色。“请你原谅我的发脾气,老二但是,你也应当知道,好话都是不大受听的好,你去吧”
这时候,学校当局们看上海的战事既打得很好,而日本人又没派出教育负责人来,都想马上开学,好使教员与学生们都不至于精神涣散。瑞宣得到通知,到学校去开会。教员们没有到齐,因为已经有几位逃出北平。谈到别人的逃亡,大家的脸上都带出愧色。谁都有不能逃走的理由,但是越说道那些理由越觉得惭愧。
校长来到。他是个五十多岁,极忠诚,极谨慎的一位办中等教育的老手。大家坐好,开会。校长立起来,眼看着对面的墙壁,足有三分钟没有说出话来。瑞宣低着头,说了声:“校长请坐吧”校长像犯了过错的小学生似的,慢慢的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