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还落了点小雨,淅淅沥沥。
宅子里刷漆的工人们都辞行走人了,可容数百人的连绵屋群又只剩下师徒俩窝在小小的丹房。陆行舟掏出从丹霞帮弄来的灵石,在摇曳的炉火边上摆了一个聚灵法阵。
师徒俩盘膝修行,过不多时,灵石便失去了灵气,黯淡无光。
这是花费大量灵石所布的、质量极高的聚灵阵,竟在顷刻间被吸收完毕。
如果有外人仔细关注,会发现实际上陆行舟吸收的灵气只有小部分,大半都进了阿糯小小的身躯里。
区区几天,从丹霞帮黑来的大量灵石已经消耗殆尽。真是赚多少钱都不够这吞金兽吞的。
阿糯当先睁开了眼睛。
窗户没关严实,秋风带着雨水卷入屋中,有些肃杀之感。
阿糯托腮坐在一边看师父盘膝闭目的帅脸,依然那么平淡温和,她却总觉得师父自从回了夏州,心中也像这天气一样肃杀。
那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回来索命。在外无论做着怎样的风度,一回到这里便按捺着冲霄的杀意。
阿糯今年根本不是六岁,她十岁了,所谓十年前的往事,她压根就是亲历者。只是体质特殊,吃再多东西都长不大,必须喂高品质的丹药才行,因此极为难养,看着小了很多岁的样子。
陆行舟挖空心思赚丹赚钱,一大半都喂在这四脚吞金兽身上了,千辛万苦才拉扯到这么大。
阿糯不仅体质特殊,其他方面也很特殊。便如当初只在襁褓,对于发生了什么她却全部知道得一清二楚。
养她的那年,陆行舟自己都才九岁。
那年他叫霍青。
虽也姓霍,不过霍是乡里大姓,和霍家没什么关系。
盛元瑶虽然已经问了霍家有没有欺压乡里结下仇怨,最终却还是只会把目光放在霍七公子身上。毕竟若是霍殇寻仇才有意思,才是从官府到民间都喜闻乐见的豪门恩怨剧本,特别吸睛。
那些被轻易略过的受欺压者们,没有故事,没有噱头,没有人在乎。
哪怕他们全家十余口尽数死绝,破布把尸体一卷,全部从后山丢了下去,也没有人在乎。
其中有个九岁的孩子还剩一口气,更没有人在乎。
但凡有人能去看一眼,就会发现霍宅后山与丹霞山中间的山坳里,土中不知何时“长着”一个婴儿。霍青被丢下去的时候,正滚在婴儿身边,牙齿撞到了婴儿的小脑袋,磕出了一丝血迹进入口中。
濒死的霍青莫名就活了过来。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小团子正在大哭,不知是激起了怎样的潜能,硬生生抱着孩子爬上前方的丹霞山,晕倒在道观门口。
并没有什么好心老道士收养孩子们的故事。
老道士确实救活了霍青,但不是收养,而是觉得这按理早该死透的小孩怎么还能活着爬上山,起了兴趣。于是作为实验药人,用各种药物生生折磨了两年。
为了应对官府盘查人口,老道士还真给他入了牒,成为正儿八经的丹霞观传承。
如同酷刑般的两年下来,霍青身体被折磨得像块破布,那原本如果得到及时救治可以接好的断腿更是彻底失去了治愈的希望。
为了药人别太容易暴毙,老道士倒也教了霍青一点基础修行。
这么小就断腿,体质还被搅得乱七八糟,等于断绝了原先他自幼学习的武修之路。只能考虑改修道法,但也很有障碍。
毕竟体内运转气机,少了足经,自是不达涌泉。上可应天,下不着地,达不成大周天。加上体质太差,这灵气修行终归难有成就。
更何况道法更需求悟性和资质,并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但霍青还是很珍惜这个机会。作为药人虽苦,可断腿不可能带着阿糯离开,离开也很容易被霍家发现,不如就在这里先熬着,还能学习。于是在各种试药酷刑之中默默学习了两年,同时省下可怜巴巴的稀饭,喂养阿糯。
小小的糯米团子,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看他,是小霍青在这人间炼狱里的唯一温暖。
起初阿糯长不大,老道士认为缺乏营养很正常,没太在意,反正过几天都夭折了,管她作甚。结果小东西生命力顽强无比,还真活了下来,只是两年后还那么小小个的成长完全停滞,终于惹起了老道士的困惑,打算拿阿糯做研究。
这个举动彻底触怒了霍青。
两年来霍青一直逆来顺受的样子,早已消除了老道士的警惕性。他不知道霍青幼时已经有过阵法基础,这两年来又偷学偷看了他的体系,已经偷偷解析了他的很多独门手段。
趁老道士一次深层入定之时,霍青悄悄破坏了他布下的防护法阵,一柄菜刀轻而易举地砍了老道士的脖子。
可惜老道士虽然不是多强的修仙者,倒也有个七八品,临死的反击都不是他这种破布般的身躯吃得消的。
脖子都被砍断了的老道士血液喷涌,血箭都能要了他的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拂过,挡住了血箭的攻击。娇俏可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有意思的小弟弟……你本应该死两次了,这是第三次……”
霍青转头,看见了一张十四五岁,宜嗔宜喜的俏脸。
就像一道光,洒进了幽暗的地狱里。
死两次?一次是之前霍家所杀,还有一次是……上辈子穿越至此?
霍青深深吸了口气:“姑娘是……”
“我是赊命人。”少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你本该没命了,我赊你一条,有朝一日你要还给我。”
霍青沉默片刻:“姑娘救了我,我的命本来就是姑娘的,姑娘要拿,随时拿去便是。”
“嗯嗯……你在此山多久了?”
“两年。”
“有没有听这老道士提过什么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