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舍死替一洲之民挡住了邪神,但本该庇佑一洲百姓的仙祖却并不感激他,甚至也换不来祂的一点敬意。
相反,这位英雄人物就连死后不仅要被邪祟污染,还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变作他们施展狼子野心的借口。
桃夭夭也是面露同仇敌忾之色,捏起粉拳又道:“鉴察邪祟之事本是我家首座的指责,但他却以天命为由将之揽了过去。他的清查行动声势很大,把神山都弄得乌烟瘴气,他说谁与邪祟勾结便会在谁的身上找到与邪祟相关的痕迹。他本就执掌天牢,很难保证他没有公报私仇的嫌疑。神山之人不得不选择依附于他,但也有一部分觉得他行事太过分,跟着我家首座与之斡旋。”
闻言众人皆是沉默半响,位居高位的乾龙尊者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邪神不过现世,天下却已乱了。”
游苏想起在南海仙岛与那毁容之人的对话,这场乱世之火毫无疑问是那神秘莫测的老人点燃的。起初他还弄不分明老人的目的,此时却察觉出一些深意——他是要撕开这和平盛世的虚伪,让真正的好人与坏人全部被这场大火照出真容!
倘若说超脱凡世之外的仙祖漠视众生尚且情有可原,那这位恒炼首座则完完全全就是个浮出水面的阴谋家。
“听池雨所说,桃姑娘此来是寻游苏的?”乾龙尊者又问。
桃夭夭闻言重重点头,“我是来提醒游苏赶紧离开北敖的!”
“离开?为何他要急于离开?”女仙立马追问,极为关切。
“是恒炼首座要来抓他!”桃夭夭语出惊人。
女仙脸色一变,“本尊还没昭告天下,他怎会知晓游苏就在北敖?”
桃夭夭连连摇头,“我也不知,本来恒炼首座不准备派人增援北敖,却又突然改变主意,聚集力量赶往北敖。我家首座试探才知,他们可能得了消息,游苏就在空原神山!”
许是说了太多的话,少女随手就端起游苏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哪怕游苏没喝过这杯中的茶,但也引来这对师徒的侧目,暗恼这少女也太没边界感了些。
好在要紧关头,她们也无暇顾及小事,桃夭夭解了口渴又道:
“但其实我家首座早就知晓游苏身在北敖,所以赶在恒炼首座之前将我遣来北敖,自己则留在中元拖延恒炼首座。我一路舟车劳顿,那是停都不敢停一脚,还遇上不少邪祟,才赶到此处将消息告知。”
“夭夭姐和华镜首座怎会知晓我在北敖?”游苏大感好奇。
“是……”桃夭夭瞥了乾龙首座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是依依说的。”
“依依姐说的?”游苏更惊愕了,“她不是……她怎会知晓我的行踪?”
“她现在跟你们在莫邪城遇到的那个女邪修混在一起,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有次出任务差点就抓到她了,她却去而复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跟采苓混在一起?
游苏怎么也没想到当时敌对的二人竟成了同行者,只是他也不解采苓为何会知晓他在北敖。
据他所知,这采苓就是最初在出云城外拦住师姐与师娘的人,后来又在莫邪城作乱。她似乎一直参与进了自己的经历之中,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让我瞎掉双眼的那人麾下?
游苏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倘若真是如此,说明那人随意便可知晓自己所在,她也没必要将消息透露给别人。
蓦然游苏脑中灵光乍现——一直在看着他的不仅有那个人,还有那个仙岛上帮他斩断那人视线的毁容之人!
是了,那毁容男最初也在出云城出现过!
倘若采苓与他有关,那便说得通了,毁容男说是自己会随机出现在某处,实际他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自己送来北敖,那么采苓会知晓这个消息也是顺理成章。
“游苏绝非邪魔,他方才助我北敖度过劫难,是有功之人。哪怕恒炼首座来此,本尊定不会容许北敖功臣被他人带走。”乾龙尊者语气森寒,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游苏转首看着女仙,心中亦觉感动。
“不行的!”桃夭夭又站了出来,愁眉苦脸道,“我家首座让我来就是为了此事!经我家首座推测,在背后给游苏罪名添油加醋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恒炼首座!他分明就是居心叵测!又怎会信您给游苏辩解的话?神山所有与游苏接触过的人也都受过他的责难,如今连玄霄宗都忌惮他的威仪。您想要保住游苏,势必要与他势同水火。以他如今的声威,恐对本就伤筋动骨的北敖不利!”
“荒唐!他恒炼首座声威再广,那也是中元洲的官!还能来我北敖洲拿人不成!”
琉璃宫灯“啪“地坠地,女仙脸色阴沉至极,她拂袖起身,九条玄冰螭龙自虚空显形:
“游苏乃我北敖功臣,本尊保定了!”
“游公子救北敖有功!要抓他,先越过我的尸体!”龙池雨也是振臂响应。
桃夭夭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再劝,焦急的小手揪在一起。
游苏挑起宫灯放回原处,暖黄光晕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倘若将我坏名声放大的也是他,那么他要抓我的目的便不可能单纯是为了缉拿罪徒,他一定对我有所图谋,所以要先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游苏想起自己当选神子那日面对的那头从天牢里跑出来的强大邪傀,恐怕也是这位恒炼首座的手笔。而自那时起,自己很可能就已经被他盯上了。彼时若是没有三长老和首长老护着自己,自己估计早就成了那群人手中的实验品。
他要的是关于我与邪祟的秘密?
游苏觉得极有可能,却又感觉不止于此……
“这五洲可不是他一人的五洲,有图谋又如何?他哪怕承应恒高仙祖的天命,也不可能来空原仙祖眼下……”龙池雨本来气愤填膺,可话至最后又蓦然没了底气。
她这才想起,五洲仙官都不能跨洲行事的前提,正是因为各洲有各洲的仙祖。人族各洲之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争斗,究其原因也是忌惮各洲仙祖。
可他们北敖洲,前日已经不认这个仙祖了啊……
祂连邪祟肆虐都懒得救这些被祂放弃的子民,那面对入侵而来的中元修士,祂就会出手吗?
她蓦然觉得脊背发凉,总感觉这些坏事一环接着一环,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层层叠叠笼罩在他们的上空。
“邪祟未乱,人族不能先自乱。”游苏紧了紧腰间墨松剑的剑柄,转而看向气势汹汹的尊贵女仙,温柔笑道,“恒炼摆明了不抓到我不罢休,因我而与他冒起冲突不可取。他既要的是我,就不可牵连北敖子民。先让北敖修养生息,才是重中之重。”
“你当本尊护不住你?”女仙投来视线,眼底已是怒火暗燃。
“是游苏不愿连累尊主。”少年胯步走到她的面前躬身,这是他第一次给这位北敖尊主行礼,“也不想连累北敖。”
“本尊不觉得这是连累。”女仙冷哼一声。
“尊主莫不是忘了,游苏本就要离开了。”游苏仍然躬身不起,“他上应天命,又熟稔摆弄人心。北敖说我是好人,可其余四洲不见得信,他定然能带着其余四洲坚持说我是坏人。为我一人将北敖与四洲对立,非是明智之举。”
“照你所说,岂不是你这邪魔称号板上钉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游苏抬眸,出乎女人意料的是,少年人的眼神中竟没有胆怯,相反是令她也诧异的决然。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凶险的危局吗?
“他要抓我,那我跑就是了。哪怕他不抓我,单单他对天术首座不敬之事,我也视他为仇。待到有日我能报仇了,尊主再来助我一臂之力,游苏也感激不尽。”
“他终年藏在恒高天牢之中,没人知晓他的真实实力,你想向他寻仇?”
游苏站直了身子,墨松剑在他掌中嗡鸣如龙吟:“尊主勿要认为这对我而言是件坏事,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件好事。随着我的年龄增长,我愈发觉得有人在窥探我的生活,直到仙岛一战,我选择跳出为我既定好的命运。而如今那个窥探之人终于要藏不住了,我不觉害怕,只觉兴奋。”
游苏此时才明白为何毁容男要让世人误会自己,那是因为他要帮自己找到真正的敌人。
乾龙尊者有些恍惚,她认得这样的眼神,就像一个在雪原中流离的失魂之人,蓦然知道了生死仇人是谁一般。从此风雪也夺不走他的性命,只会成为他爬向仇敌的助力。
她知晓少年心意已决,如雪原上少年也没有劝她一般,一个已经决定玩命的人是不该被劝的。她不劝他,却可以帮他,如少年所说,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伺机而动,用一个更强盛的北敖帮他。
她挪开视线,看着小脸皱作一团的粉嫩少女:“华镜首座派你来此报信,可她如何能确定本尊会帮游苏,而不是将他交给恒炼首座?”
桃夭夭捋了捋裙摆,笑容似是有些尴尬:
“因为我家首座说……”
“既是你家首座说的,本尊也怪不到你头上,大胆说便是。”
“她说,呵呵……说您,肯定会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话音一落,场中三人神色骤变。
好在女仙心理素质够强,清声道:“游公子心系苍生,志存高远,本尊定然是极欣赏他的。”
龙池雨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原来是欣赏啊……
……
而此时此刻,北敖洲唯一的港口。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抱着娘亲的小腿,信誓旦旦道:
“娘亲别着急,爹爹很快就会来找我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