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孟渊等人算是真正体会到了香积之国的秩序。以及奴隶不把自己当人,贵族不把奴隶当成同种的事实。
“香菱的干娘说生吃肉是兽,熟吃肉是妖,可如今兽与妖也不知怎么来分了。”明月感慨。
当下明月出了剑,将十几个贵族的头发斩掉,算是制止了暴行,又拉上孟渊去寻大祭司。
大祭司自打来到这里,就没下过轿撵,一直在峡谷尽头下的深潭边坐卧。
独孤亢和两个小尼姑也赶了来,他们仨都是佛门中人,也都是极良善悲悯的,连血都没见过多少次。
“反正都是死,那也没什么。”水向生知道诸人来的原因,根本不在意。
“你来讨伐甘无霖,本就是为香积之国,可这般做,又跟杀人有何不同?”素心只觉这一趟出门是长了大见识,大到自己根本看不懂。
水向生并不理会,他坐在轿撵上,看向按着剑的明月,道:“听说小友的情郎是应氏的人,曾越阶强杀独孤盛座下家将,还曾与佛国金海大战,越阶破了那佛国的九劫和尚?”
“祭司既然知道,便该明白他的刀是否锋利。”明月道。
“古往今来,倒是甚少听到杀医的事。”水向生道。
“那要看是庸医还是良医了。”素心道。
“诸位出身名门,熟读儒释道经典,都是有见识的。”水向生缓缓开口,他看向孟渊,道:“小友还曾亲眼见过那李唯真灭佛,这是天下一等一的见识。那试问小友,若你是四品境的药师,你想要再进一步,却又不知再进一步的法门,只能自己摸索,那你觉得该向何处寻?”
孟渊一路过来,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还跟明月和独孤亢探讨过,甚至以儒释道武的进阶之法类比,可到底无法身临其境,说来说去,大概走不脱救苦救难这条路。
水向生见孟渊不说话,他就又看明月,明月才懒得搭理他。
水向生又看向素心,素心搓着衣角,道:“我要是知道,我也不至于成这样子了!”
水向生又看向素问,素问想了一会儿,道:“医师救一人、救十人、百人,可众生皆苦,靠医师是救不来的。或是转而向佛?”
“那想必西方佛国是天地间的极乐之地吧?”水向生这般问,见素问面露愧色,就讥笑道:“年纪小,没见识,糊涂些也是有的。”
说完,水向生看向独孤亢,问:“光明圣王座下高徒,不知光明圣王可有高见?”
“上师有言,救人既是救己,当以天下人为药。”独孤亢道。
“还真是能做下屠城之举的光明圣王。”水向生微微摇头,似对青光子也看不上。
“想来大祭司和甘无霖也曾探讨过吧?不知可有所得?”孟渊问。
“不妨等见了我师弟,问一问他。”水向生笑。
说完这句话,水向生看向峡谷尽头的山洞处。
只见浓重毒雾依旧,但雾气却有波动之象,其中似有人形。
很快,只见一缕毒雾探出,在幽潭边聚拢,最后化为一人。
那人身穿青衣,手中握着一柄短尺,头上没一根青丝,身形高大,无有胡须,样貌俊美,似只有五十岁上下。
“师兄好风采。”那人隔着深深幽潭,手中把着短尺,微笑出声。
诸人耳听这人自承了身份,分明就是甘无霖。
可这甘无霖与水向生简直不像是师兄,一个年老到随时会死,一个却步履稳健,两人像是父子;一个白须白发长的能当绳子,一个根本不留头发和胡须,俨然是个秃驴和尚。
水向生端坐在轿撵上,浑浊双目中有了几分神采,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似要将甘无霖看个清楚。
“师弟当真驻颜有方,不像师兄我没几日好活了。”水向生道。
山谷中起了风,吹来水润之气。
“师兄何必欺瞒这些小朋友?”甘无霖背负着手,道:“医师寿长,是师兄强以命火入药,却又如何能怪光阴匆匆?”
孟渊等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水向生曾说过四品境的医师也活不了多久,可这会儿来看,指不定是水向生隐瞒了什么。
“寿元又算得了什么?”水向生竟承认了,“若是能完成师父的遗愿,我立时身死也无妨。”
说到这里,水向生指了指身旁的孟渊,道:“这是应氏门下的孟飞元。”
那甘无霖闻言,也不背着手了,竟遥遥一礼,道:“应氏只剩孤女,不曾想座下还有如此豪杰相随。”
隔着幽潭,孟渊回了礼,问道:“前辈识得老应公?”
“说起来,师兄和我也都在应氏门下听过课的。”甘无霖笑着道:“彼时老应公建药局,也有在下的一份绵薄之力。”
说到这里,甘无霖叹了口气,道:“可惜老应公未得其功,师兄和我也时时为老应公而哀痛。”
“不知两位前辈竟有如此过往。”孟渊这时才知道这师兄弟两个竟跟应氏能扯上关系,但是却根本没听应如是说起过。
或许应如是也根本不知道这师兄弟在应氏门下听过课。
独孤亢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他往孟渊身边凑了凑,一会儿皱眉看甘无霖,一会儿皱眉看水向生,似乎生怕两人暴起杀人。
“两位是见过大儒的,可所行之事,怎的有些不似儒家所为?”独孤亢躲在孟渊身后,高声来问。
这也是孟渊等人的疑惑,这香积之国秩序森严,根本脱离了儒家的上下之道。甚或是,儒释道三家中都没这样的事!
而且水向生视生灵如无物,根本看不到儒家的半分慈爱之心,更别提医者的仁心了。
至于那甘无霖,一门心思想给香积之国找皇帝,也绝不是什么善类。
反正这对师兄弟的所行所为,根本不是儒释道之人,奉行的也绝非儒释道的大道理。
“老应公大事未竞,可见圣人之法也非救世良方。”水向生冷笑道。
“确实如此。”甘无霖竟然认可水向生的话。
“以我来看,两位前辈应是在寻登天之法,且紧要处便在香积之国。”孟渊手中按着刀,看着这对师兄弟,问道:“不知甘前辈的良方是什么?水先生的良方又是什么?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外来之人看一看谁是良医,谁是庸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