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略带赞许的点了点头:“王卿治学有方。身为大儒,仅仅钻研于经义是不行的,还要对朝政、对国家有益处。”
“子期。”曹睿看向和逌。
“臣在。”和逌拱手应道。
曹睿道:“朕之所以与你说一千年之内都难以做到,就是因为这世上终究是用人来治政。”
“方才王子雍说了两点,一为朝廷巡视之职转为实权,二为朝廷官员与地方官员的轮换。其实不止朝中与地方,就连这都城之中,也存在权责不断迭代的过程,比如汉时丞相统领公卿主持朝政,而后朝廷渐渐罢了丞相,以管理文牍之尚书负责行政。总而言之,常常都是天子近臣向外替换执政之官署。”
就在曹睿说着之时,王肃若有所思的低头想着,散骑常侍们也都在认真聆听着。
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听皇帝阐述权力之事。他们并不愿错过这次聆听皇帝心思的机会。
而王元姬却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平静之中满是笃定,声音不大却从容威严,与自家父亲讲学之时全然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曹睿继续说道:“朕现在再为你们补上第三点,那便是朝廷与地方争夺权力之事,汉末乱局不正是这般吗?只要还是用儒法并举的路子治理国家,就定然不会跳出这三点来。若朕说得再大一些,这天下不也正是治世、乱世的循环往复吗?”
“就如武帝建立霸府平定北方,文帝承继武帝威德肇建基业,朕又挥父祖余烈有志于混一天下。倘若朕统一天下之后,内无隐忧、外无强敌,朕或者以后的什么皇帝说不得也要文恬武嬉,以致于朝中上下渐渐鲁钝贪蔽,侵凌百姓以至于烽烟四起,逃不掉的。”
曹睿话音未落,王肃从座椅上霍然站起,朝着曹睿正色说道:
“陛下言重了!”
“大魏初立不过十年,建安、黄初乃至如今的太和年间,朝中上下所做之事无非两件:清除汉时积弊和强兵富国。自太和元年以来,陛下以至圣至明之姿统领天下,大魏气象与此前的四百年截然不同,又何谈‘逃不掉’呢?”
曹睿微微一笑,却在笑的同时叹了一声:“要暂时解决这种问题,还真得依靠‘圣君在朝’这四个字,靠着皇帝的圣明来把控天下。惟愿朕其后的大魏皇帝们,才德都能在中人之上,那朕就足够满意了。”
这是在王肃的书房里谈话,若是寻常官员听到皇帝与王肃、夏侯玄、和逌等人对谈,只会觉得这些人闲得没事情做,在这空谈朝政,就如洛中士子们此前驳斥的‘谈玄’一般。
王肃作为年轻的学术宗师,对于这种政治和制度话题的敏感性是非常人能及的。
王肃拱手说道:“禀陛下,臣方才听了陛下之言,却也想起何邵公之语了。”
“何休?”曹睿想了几瞬问道。
“正是何休。”王肃说道:“何休精研今文经学,著有《春秋公羊解诂》。洛中曾称何休为‘学海’,与郑玄‘经神’之称同列。”
曹睿:“朕只知此人学说夙来与郑玄针锋相对,而王卿不直郑玄,却因此而推崇何休罢了。”
王肃解释道:“臣非郑玄之故推崇何休,而是此人学说的确有理。何邵公将世间治乱兴衰分为三世:衰乱世、升平世和太平世,循环往复,周、秦、汉、魏皆是这般,称为三世说。”
“若按照何邵公之论,汉末自桓灵之时正是衰乱世,武帝建立基业之后为升平世,如今亦为升平世。而太平世要到一统天下之后方能算数。”
“三世说?”曹睿显然被王肃之语惊讶到了:“竟还有如此学说?朕倒是初次听闻。”
关于这种治乱循环的例子,曹睿脑中还有许多,只不过无从讲起。至于什么‘历史周期律’的解决,在当下又是无解的问题,曹睿甚至都无兴趣对王肃等人提起。
王肃道:“若陛下有兴趣,臣愿慢慢为陛下介绍。”
“好。”曹睿只是笑笑,站起身来说道:“朕今日到王卿家中一叙,也也该回返北宫了。”
说罢,曹睿也不停留,自顾自的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