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九炷香祭品
“我的命被人改过?”
徐荆山狠狠的揉着自己的光头,竟然不显得很意外,反而像一块心里石头落地了似的,长舒了一口气。
“可不是么。”
赵无崖眼力不太高明,倒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反而发自心底的认为徐荆山感到意外,
他也不管徐荆山看不看得懂,将手中的罗盘递了过去,煞有介事的解释道,
“你看你内盘的卦象,是见运在书,折运在书,这翻译成大白话啊,就是读书能改变你的前途,但你的前途,也会因为读书而断折,
所谓成也在它,败也在它,读书,连续两次修正过你的命格,只是前一次修改小,后一次修改大。”
徐荆山看着密麻麻的罗盘刻符,哪里看得懂,这比那些大书法家狂草之书,还要难懂。
他便只能听赵无崖的翻译。
“成也在书,败也在书,你这副卦,算得比遁甲的大高人还要准呢。”
“你似乎对这卦象,有心理准备?”周玄早早便瞧出了端倪,终于发问道。
徐荆山细细回想了自己年少时的遭遇,便说道:“卦像暗合了我曾经的往事,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打小便是个读书种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玄和赵无崖很难完全相信,
主要是徐荆山这副尊容,大光头,打着赤膊穿西服,活脱脱一个土匪头子,和读书人哪里搭得上边?
他说他是魅魔的时候,两人已经很难绷了,但有钱富婆的品位,还难讲得清楚,他们捏鼻子也就认了。
可当徐荆山说到他是个读书种子的时候,周玄、赵无崖已经“库库”的笑出了声。
“你们笑什么?”
周玄:“我家的驴怀孕了,想想就开心。”
“你又笑什么呢?你家驴也怀孕了?”徐荆山又转头去问赵无崖。
赵无崖还在“库库”的笑个不停:“他们家的驴……库库……就是被我家驴日到怀孕的……”
“……”徐荆山。
“徐老板,你接着讲……接着讲……”周玄继续对徐荆山说道。
徐荆山这才讲道:“我小时候读书好,家庭条件却不怎么样,父母都是佃农,田地是镇里一位东家的,那东家姓郑,我管他叫郑伯爷,
郑伯爷膝下有两个儿子,但都不成气候,一个好吃滥赌,一个整日青楼作乐,
恰好,他见到我,觉得我过于聪明伶俐,又爱借他家的藏书,便觉得我是个读书娃子,
有香火天赋的人,能进各大堂口,往后前途光明,同样,有读书天赋的人,能进各大府衙,以及骨老会下属的慧丰医学院,前途也很可观,
郑伯爷后人无望,便想把我培养出来,往后若是混出了个名堂,也能福荫他那俩不成器的儿子。”
徐荆山讲到此处,抬头望天,说道:“郑伯爷把我收下,我认他当了干爷,从此,我父母有了自己的田垄,干爷送的,而我,则被接到了郑府,每日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便是我的命运,命成在书。”
“命败在书,作何解释?”
赵无崖又问。
“我十七岁那年,再过数个月,便能考学了,以我当时的成绩,进个府衙做事,绰绰有余,但我希望自己能考进慧丰医学院。”
慧丰医学院是骨老会旗下最重要的产业,里头的学生,有不少都当了善德医院的医生,还有一些,会进入太平绅士这个财团,
无论是骨老名医,还是太平富贾,在一个小镇上,那都是横着走的人物,郑伯爷的“奇货可居”之策,也算要见到效果了。
“结果,在我来明江府备考的那一个晚上,我见到一个穿着仪态仙风十足的老人。
他进了我的屋子,对我说……后生,书里能读出个金山银山,丰润娇娘来?”
赵无崖听得很感兴趣,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读得出来,老人又问我,那你读书,读得出为国为民、心怀天下的道理吗?
这个话题太大,我读书只是为了混个好前程,并没有想那么多,就说……我没想过这些道理。”
徐荆山说道:“我话音一落,那老人便叹着气,说我本是上应星宿文曲,降世便应心怀圣贤,读的是圣贤之书,往后成为一代人间文圣……”
“库,库,库”
“你们太过分了……”
“我又想起我们家的驴了。”
“我和他想的一样。”
周玄、赵无崖两人伸手掐住了脸颊,方才止住笑……一代文圣现在成了贩卖山珍的光头大哥,这很难让人绷得住。
“那老人说了,说我本是人间文……”徐荆山重新讲到“文圣”时,还故意停住,见周玄、赵无崖不再发笑,才继续往下讲道,
“我是文圣的命,但那个郑伯爷,却暗中推算出了我的命格,将我接到了府中,让我攻读世俗之书,福荫郑家后人,
在那位老者的口中,这便是改命,人间文坛大圣,最后只能出就一介富贾俗医,可惜,可叹。”
“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西谷真君。”
西谷真君,便是周玄四方钱的“西钱”上印的那位……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便浑浑噩噩了起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今以后,我的命运便发生了转折,我变得不爱读书了,看些杂书、闲书还行,但要阅读些什么深奥的学问,便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徐荆山说道:“有此怪病,我考学自然不中,但从此,我却开启了贩卖山货的命途,好在,我做生意更是一把好材料,一两年的工夫,便已风生水起,
后来回想,必然是西谷真君怪罪我浪费了文圣之命格,便将它收了回去,从此,学问之于我,便没了缘分。”
周玄听到此处,机敏问道:“你娶第一个老婆,是在考学之前,还是在考学之后?”
井国有些人结婚很早,十四、五岁时便已成家,而徐荆山考学时,已经到了十七岁,这个年纪的,成家更是理所应当,需要询问清楚。
“考学之后。”
周玄听了答复,将事情的思绪捋了捋,便觉得徐荆山所求的事,虽然只是娶妻生子的小事,但要办到,却特别的棘手。
“你是文圣之命降凡,只因郑伯爷瞧中了你的命格,将你接回了他家,希望你考出了前途之后,照顾他们郑家,却无意中改变了你的命运,
这是第一次改命,触动了天星。
你考学之时,又遇上西谷真君,他怨你不成气候,收走了你的命格,让你与深奥学问无缘,这是第二次改命,是真君出手。”
周玄双手抱胸,品读着徐荆山的面貌,说道:“真正让你有了如今悲惨境地的,怕还是因为你的命格被收走,那是真君给你收走的,要想把命改回来,原理倒也简单,
让西谷真君,把你的文圣命格,还回来就行……”
那么问题来了,
西谷真君,在哪里?
“光阴界。”
赵无崖帮腔说道。
“为什么在光阴界?”周玄问道。
“道门四大神君,都在光阴界。”
赵无崖指了指天穹的方向,说道:“玄哥儿,知道天上的星宿吗?其中有四颗,便是四大神君留下的法器,指引着道门的弟子,
你的四方钱,能够应验,便是神君星宿照耀指引着呢。”
“意思是,我要找西谷神君,便要去光阴界?”
“你还去不了,你没八炷香。”
赵无崖说道。
在井国人间界的弟子,升入了八炷香,成为人间半神之后,便会听到光阴界的召唤。
有了这声召唤,才能进入光阴界。
“那光阴界,去过的人,基本上回不来人间了,传问里面是妖魔成群,精怪到处都是,只是活着,便已经极难了。”
赵无崖说道此处,又说道:“这副阎王卦,估计又只能作罢了……这些卦啊,各个回报丰厚,但很可惜,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瞧起来像回事,一触碰,便神消形灭,恼人得很啊。”
赵无崖已经不指望给徐荆山改命了,他想跟徐荆山再寒喧几句后便离开,
去街上做些便宜算卦生意嘛,也没什么不好的,做一桩便有香火在结算,虽然很少,每日坚持,四处寻龙算卦,有个五、六、七、八年,不也升七炷香了吗?
犯得着在这“阎王卦”上做文章么,
他按着内心计划,讲了几句场面话后,便要转身离开,但他要走,周玄却愣在原地。
“玄哥儿,走了,西谷真君做下的手笔,哪是我们这些人间道士破得了的。”
“玄哥儿……”
赵无崖不断的催促,周玄却像没听见似的,托着腮帮子沉思着。
“玄哥儿,我们该上路了。”
“先别急,我想到一个问题。”
周玄凝视着徐荆山,对赵无崖说道:“崖子,阎王卦的卦主,是受了某些信仰的指引、赐福,卦主才会找到我解决红尘之扰的,对吧。”
“是啊。”
“徐光头……徐文圣是受了西谷真君的指引,才来找我问的卦,
而他的红尘之扰,解决的手段,却是寻到西谷真君。”
周玄说道:“那么问题来了,西谷真君肯定是知道我们两人去不了光阴界寻他的,那为什么还是指引徐老板等候我们呢?”
“额……”
“他知道我们办不成的事情,却指引徐老板来找我们,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周玄说道:“所以,七叶尊者那副卦,我算不清处,但徐老板这副卦,解铃之法,必然不会在光阴界。”
“那能在哪儿?”
赵无崖也咀嚼出了个名堂,连忙问道。
“徐老板,你这个店,真的没有什么名堂吗?”
“没有啊。”徐荆山四周望了望。
“我看着这店,倒有些熟悉,我既是个道士,也是个说书人,说书人,以梦境为手段,你这店里,有梦境的味道。”
周玄走到西墙处的一副字画前,伸手触摸。
画纸一入手,
周玄便有一种弹性细腻之感,这画纸,竟是人皮的触感,
但他仔细观望画纸,又是正儿八经的宣纸,无论是结构、纹路,还是肉眼观察到的细节,与寻常宣纸,毫无二致。
“正如说书人梦境之中的破绽,事物的模样与质感,货不对板。”
周玄这么一说,
赵无崖也跑去摸宣纸,把画摸了个遍,也愣是没有摸出什么区别来。
“不对吧,玄哥儿,我怎么没感受到差别呢?”
“因为你不是说书人,对于梦境的触感、眼力,都不高明,再加上,你感知力也没有我的强,这个梦境,很是真实,不是长期浸淫此道者,不可感知。”
周玄的话,有点伤崖子的自尊心,
但崖子想想,又觉得有道理。
辨别梦境,是说书人吃饭的手艺,要是其余堂口的人,这么容易便能辨别得出来,那说书人又凭什么屹立于九大古堂口之中。
只见,周玄走向了徐荆山,问道:“此店是梦,你是梦中人。”
“我是梦中人?”
徐荆山被说得愣住,额头之上,竟然多了一点很难察觉的灰白斑点。
这斑点的色泽,在见过不知多少次生死的周玄眼中,已经极为熟悉。
这是骸骨的颜色。
“你在梦中,已经居住了多少岁月?你的经历,是真实还是虚妄。”
“真实的……不……不像是真实的……我有些记不清了。”
“你记得清,你想一想,你再想一想。”
周玄见徐荆山脸上的白点愈来愈多,便觉得他一直逼着徐老板想起生前之事,很有效果。
这种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梦中人,生不知其生,死不知其死,在梦境中,他与活人无异,而一旦梦境退散,他才知道……自己早已是一架白骨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