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好,童贯所言不假,这吴侬软语,当真能听得人浑身酥麻。
杭州真是好,杭州人也好,杭州的女子更是好,要说天下之人,哪里的女子最好,苏武此时此刻,当真觉得杭州的女子天下第一。
那一颦一笑,那一词一句,那不胜娇羞……
童贯看向苏武,笑着来说:“子卿啊,两浙江南,甚妙啊……也难怪,白居易说江南好,咱们回去了,不免也是白居易说的,能不忆江南……白居易就在这杭州当过官,苏学士也在杭州当过官……”
苏武点着头,这些他倒是知道的,便道:“士大夫,最喜江南好!江南,从汉末东吴开始,到晋朝衣冠南渡之后,再到而今,更也是文风鼎盛,富庶非常……”
童贯点头:“对,就是此理。子卿啊,回京去,你当不一样了……”
苏武也问:“枢相所指哪般?”
“哪般?子卿啊,你要变一变了……”童贯不再笑脸,开始说得认真。
“还请枢相指教!”苏武已然会意到了。
“说话用词,言谈举止,都要变!”童贯再言。
苏武彻底明白了,点头答道:“只怕学不好。”
“你是读过书的人,军中武夫,在一个直来直往,在一个义薄云天,士大夫,自有士大夫的做派,你其实懂得,此事不难!”
童贯说着,又看了看头前那一班人,说道:“这一班人呢,我自赎买来了,送给你,随你入京,东京达官显贵之家,岂能没有这么一班人在府邸之中?来了客人,岂不寒酸?这一班,杭州最好,你带回东京去,便是最有派头,你填词来,他们唱,岂不妙哉?文人雅士来去,岂不就是大名?”
苏武心中有感,这童贯真是手把手教,也不拒绝了,便自己一语:“回去面圣,下官是想功勋之类,全可不要,只求天子当面,赏一个进士出身,枢相以为如何?”
童贯眉宇一展:“大善!”
苏武本还还担忧多少有些唐突,童贯说大善,那这件事就这么干了。
童贯又说:“但……功勋还是要的,官家心善得紧,只要官家高兴,赏个出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往啊,官家一高兴,那梁师成自己把名字加在进士甲等,官家不过也是抬手挥一挥而已,还哈哈来笑,你这般,又算得什么?功勋还是要……”
苏武意外非常,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还是把许多事想严肃了。
还是有那种“皇帝用金锄头种地”的心态。
原来这件事,竟是可以不严肃到这般地步,苏武本想用此番盖世之功去换个一个出身,那就是对皇朝制度的那点敬畏。
未想,天下之主,自己一点敬畏也没有。
“那……”苏武就说一个字。
童贯便也来答:“你啊,代我走一趟……河北。”
“不知去河北做何事?”苏武又问。
“边事,边军之事。”童贯对于燕云十六州这件事,还是认真的,人生最后一个追求了。
苏武也皱眉:“此事,难也!”
能不难吗?不说别人,第一个就说梁中书,苏武是见过的,那是太师蔡京的女婿,是好相与的吗?
这河北之地,是苏武一个外人能搞得定的吗?
童贯也说:“是难,不论难易,且不说这边事你能巡得如何,至少,要做点有用之事,也看看河北诸部,到底哪一部堪用,来日调兵遣将,也还知道点谁的名头。”
“明白了!”苏武点头。
童贯又说:“你也到最前线去看看,宋辽之边境,看看各地辽国城防如何,辽国边军如何,且也要查探一下地形地貌,为不远之事来计也,不免也还是你我之事。还有就是辽国内部情况,能打探多少,便也打探多少回来,到时候,让赵良嗣同你一起去……”
童贯要求着实不高,他就是要一个前线第一手资料而已。让苏武去一趟,也是让苏武亲自上前线去侦查一番。
赵良嗣,就是辽人马植,也是宋使李良嗣,而今已然被天子赐姓为赵,就是当初苏武护送着他渡海去见金人的那个宋使。
“得令!”苏武严肃一番。
童贯点头,叹息来说:“而今呐,我麾下,最信你不过,大事要事,便都要你来操持……”
“下官本份之事也!”苏武点头。
“嗯,这一趟入京,也不着急,来去时间也还充裕,我呢,回去还要与官家多多禀奏,还要与诸位相公多多商议,要当真想促成伐辽这般天大之事,也还有许多难处。你呢,在京中多留几日,置办个宅邸,也算有个安身之处,不论是此番,还是往后,你总是要来东京长住久居,早早备好总没坏处,京中之人,也当多多走动……”
童贯这话语里,看似说闲常,其实有深意,说是置办宅子,其实就是暗示苏武定会往权力最中心去,暗示苏武要当东京人。
苏武只管说道:“拜谢枢相提携!”
“是你自己有本事,我不提携你,自也有人提携你!”童贯虽然这么说,却也满脸是笑,心中蜜甜。
童贯又道:“人生,苦短。一辈子,说过去就过去了,倒是你,如此年轻,二十二了?”
苏武点头:“满了!”
“真好,二十二,不过二十二岁!岂不就是霍去病?”童贯满脸是笑。
“枢相谬赞。”
“你我之间……唉……子卿啊……你……你若是我儿,该是多好……”童贯陡然断断续续,如此一语。
苏武闻言,心中一紧,这是某种暗示,一定是。
也是这个时代,拜个干爹也好,义父也罢,都是常有之事,民间很盛行,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苏武知道,童贯显然是在暗示苏武做这件事,也知道童贯并没有什么恶意。
但苏武却答:“枢相好似是祥符人士,我想……当是近宗已无,但远宗肯定还有,只待入京去,下官着人去寻访一二,寻得远宗之子弟,找几人来伺候在身边,且看枢相看重哪个,如此岂不是美事?”
苏武要给童贯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儿子。
童贯脸色稍稍有变,摆摆手说道:“不必了,要做此事,我早就去做了,你知我意也……”
苏武点头。
“但你不愿……”童贯是问。
苏武其实尴尬,童贯不是恶意,但苏武着实做不来,那能如何?
说什么辈分不合适,其实苍白。
苏武只管换得一个话题:“枢相要那燕云十六州,我豁出命去,定把燕云十六州夺回来!”
“好!”童贯点头,摆摆手:“你许是有心气,有大志,我老了……”
苏武拱手一礼:“枢相恕罪!”
“罢了罢了,许也是我陡然间多想了,你是好汉子,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一个阉宦之辈,不合适,不妥当,是我想差了去!”童贯好似心中也有难受。
苏武陡然一想,自己差点真就成了曹老板,有个宦官之先辈。
其实,并不是不能,在这个时代而言,不算什么。只是苏武如何也接受不了,他的观念着实不一样!
一旁有唐恪,他是士大夫,此时去看苏武,不免心中也高看几分。
苏武自不在乎唐恪是不是高看自己,只是说正事:“枢相,此番班师,是所有军伍皆先往汴京,再各自归去?还是半路各自散去?”
“先往汴京吧,军汉不易,来的时候,也不曾真正在汴京里见见,都在城外军营,此番大胜,又都得了钱财,当让他们也去汴京看看……汴京之百姓,见得强军,想来也是心生欢喜,可安定民心,若是天子也想看看,那更好不过,此乃枢密院之荣耀也!”
童贯想得真多。
苏武多说一语:“京中诸位相公若是看一看,也更利于促成伐辽大业!”
“哈哈……然也,正是此理,京中许多人,其实还是反对真正出兵去伐辽的……”童贯答着。
“那两浙就交给王禀,如此稳妥。”这是苏武自己的安排,需要在童贯这里认证一下。
“他人手够吗?万万不可让江南两浙之贼,死灰复燃,便是大军班师,也要清剿得一干二净。”童贯担忧在这里。
苏武点头:“够,他招募了三四万之乡勇,只管清剿各地山林残贼,再把江南两浙之禁厢补充了数目,其余再解散了去,如此便是妥当。”
童贯点头:“有你在我身侧,着实省心省力,就依你此般谋划行事,王禀大功,先行擢升王禀为两浙路兵马都总管,枢密院的文书你来草拟,要说清道明,我来签押盖印。”
“得令!”苏武拱手,事成了。
却听童贯一语:“那婺州王禀,往后啊,是你的人了,本也是你一力发掘抬举,往后你自己还要多多提携,多多督导,堪用就要多用。天下堪用之兵不多,到时候,都要到河北去!”
还是燕云十六州的事,童贯如今,好似一切都围绕着这件事在做。
“得令!”
“回京了,最好还要给你谋一个官职,枢密院里的官职……”童贯自己也在沉思,显然这件事很难。
苏武也在想,还能怎么谋?他已然是都承旨了,枢密院直学士的名誉头像?还是签书枢密院事的实权官职?
苏武显然也够不上……
却是童贯忽然一语来:“无事啊,这回去的路上也好,入京之后也罢,你多填词,多填!嗯……这回去一路,你呢,再写一篇《淫祀十论》之策论,写好了,让你麾下那些僚属好好润色,回京呈报天子当面。嗯……写诗会不会?若会,也写……”
淫祀,就是不合礼制的祭祀,换句话说,就是邪教。大宋朝,或者说历代皇朝,对神仙都是有官方规定的,受百姓香火供奉的神仙,那都要在朝廷登记,受天子来封。
这对历代王朝而言,是一件很严谨很严肃的大事,特别是赵佶这种道君教主皇帝,更是很重视这种事。
摩尼显然就是淫祀,童贯是要苏武写一篇策论,这个策论可不仅仅是说邪教之事,更是要借着摩尼作乱之事,详细来论其中邪教蛊惑人心的方式方法与手段,怎么管理,怎么处置,怎么应对……
诸如此类,定是要说个详细,说到赵佶这位道君教主皇帝的心坎上去。
又要苏武写策论,要要填词作诗,苏武也还要弄个进士出身的名头,这是做什么?
苏武陡然有点会意到了,这是摁着苏武的头去弄个枢密院直学士的头衔。
苏武谦虚一语:“枢相这般,怕是……于规制不合,到时候只怕御史言官……”
哪里知道,童贯抬手一挥:“无妨,先这么谋划,成与不成,尽人事,看运气,只看官家如何说,那宰相王黼,超晋八级,于规制也是不合,天子不也一手促成?这些事啊,就要趁着此番大功大喜一并来,过了这个村,那就没有这个店了,机会难得,往后再想这般机会,那就难了……哪怕是不成,也无妨,官家之性子,此番若是未允了你,他来日心中还会生出愧疚,下一次,就更好说一些……只当补你这次……所以,这些事,成也好,不成也罢,都当这么来谋……”
童贯是真把赵佶研究透彻了。
苏武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难怪说,君心难测,当皇帝的人,就要保持威严,不可与臣子过于亲近……
为何?道理就在这里,一个上位者,就是不能把底裤露出来给人看清楚了,否则,下面的人,就会有一万种办法来引导、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