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很多呢?」姚秀才摇摇头,「六百亩咧,寻常人哪里攒得起来?王举人是因为中了举人,有机会做幕,这才攒了点钱,买进来五百亩土地,这才有了如今的家业。不过他有五个儿子,都没有太平天国的功名,等他一死,家产一分为五.」
摩尔听完白斯文的翻译就追问了一句:「斯文森,你们中国流行析产继承制?」
白斯文点点头道:「是啊,好家业禁不住三份分.所以中国的乡下地主大多是些小门小户,不值一提。」
弗里德里希在笔记本上记下:「中国的析产继承制也许是中国地主普遍沦为小生产者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地主的普遍袖珍化又让他们难以获得或维持封建特性.」
摩尔这时候问:「斯文森,你家的田庄有多大?又拥有多少户农奴?」
白斯文苦笑道:「我家的庄子也不大,占地五百来亩农奴什麽的可没有,就这麽点儿大的庄子,还养什麽农奴?租给佃户收租多省事儿?」
弗里德里希摇摇头道:「没有农奴就掌握不了人口斯文森,你还是不够封建啊!」
摩尔又问:「斯文森,那你们整个八旗集团,一共占了多少土地,控制了多少农奴?」
白斯文一脸自豪:「八旗贵胄数十万人,占着七千万亩地.底下的奴才加一块儿总有数十万之众!怎麽样,这下够封建了吧?」
弗里德里希和摩尔一脸惊讶。
「就这?」弗里德里希道,「中国如此辽阔,耕地丶牧场当不下十亿亩,人口有四万万。而最大的一个封建集团只占有大约百分之七的土地和千分之几的人口.太不可思议了!」
摩尔也深有同感:「你们好像太不封建啊!唔,中国的社会真的非常独特,不仅和欧洲差别很大,甚至和日本还有原本的朝鲜差距也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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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笼罩姚村镇时,摩尔在客栈油灯下疾书:「中国的地主阶级本质是小资产阶级——他们缺乏世袭特权,土地所有权高度流动且容易分散,经济地位介于欧洲的富农与贫农之间,只有少量的大地主才能掌握一定的暴力。但是大地主和中小地主之间又不存在明确的依附关系,使之很难形成武士集团或骑士集团。实际上,大部分的大地主的经济地位也很不稳固,而他们的政治权力通常也需要通过科举考试获得或维持,这让他们的权力传承充满了不确定性.」
弗里德里希则翻开了「天师摩尔」的学生「韦犹大」帮他弄来的记载了姚村镇土地分布情况的《鱼鳞册》:姚村镇最大的地主王举人名下六百亩地,仅占全镇耕地的不到10%。而在普鲁士,许多容克贵族单家庄园就占全县或县辖区土地的40%。
「他们不是封建主,而是被封建制度压榨的中间阶层。」摩尔用菸斗敲着帐本,「真正掌握暴力机器的,是八旗贵族与官僚集团——这些人才是东方的封建堡垒!不过八旗贵族和依附于他们的汉族官僚所能直接控制的土地丶人口也非常有限。而汉族官僚又因为需要通过科举产生,而具有较大的流动性,难以形成具有较高封建程度的世袭集团。因此,中国的清王朝虽然是一个封建王朝,但是它所统治的帝国却不太封建。对于封建王朝而言,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这也许就是他们的封建统治会在太平天国的打击下迅速土崩瓦解的原因!」弗里德里希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道:「虚弱的封建使得中国的历代王朝都难以形成顽固的统治,这也许就是中国历史上频繁出现王朝更替的原因。」
摩尔最后总结道:「欧洲和日本的封建主靠刀剑传承权力,中国地主却把希望寄托在毛笔上。他们的见识甚至不如朝鲜的两班贵族,朝鲜两班至少能垄断科举,能保持世家嫡系的传承。而相对公平的科举和析产制,使得中国的地主很难实现真正的封建化。」
白斯文这个时候则点燃了一支古巴雪茄吸了一口,有点忧伤地说:「还是老祖宗见识浅了,以为汉人的制度好用,没想到世界上还有那麽多比汉制更好的封建制即便是日本国那样,也强过如今啊!」
而弗里德里希在笔记里画下三重金字塔:塔尖是八旗贵族与官僚,中层是科举地主,底层是赤贫佃农。他看着这个三重金字塔,忽然道:「卡尔,你有没有发现,中国的社会结构和那些已经历经了革命风暴的欧洲国家很像啊!」
摩尔露出了期待的眼神:「没错,资产阶级统治下的欧洲国家的稳定性,远远比不上令人窒息的封建时代!」
当更夫敲响三更时,一队农会的民兵举着火把经过了摩尔和弗里德里希等人居住的客栈,向着镇子北面的王家举人的大宅走去——那座宅院现在被韦昌辉丶洪仁玕丶左宗棠三人和他们的亲兵卫队占据。白斯文扒着窗户望去,月光下,曲阜县农会的讲士们正在到处张贴「耕者有其田」的标语分田分地的风暴即将来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