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号上的大灯一直在晃来晃去。
那光芒渡过中间的海,越过栏杆,在每一扇烂掉的房门上晃来晃去,一格一格照亮房间和走廊里的狼藉,又让它们一格一格熄灭下去。
下面跑出来招手的贵客们在这种光芒里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些自己像罪犯的幻觉,要面子地收回手捂住了脸,低声吐槽着又退回了舱房里。
二楼。
那间巨大的会客室只剩下两个人。
温璨站在那扇碎掉的落地窗前。
风和光不断从缺口外灌进来,渐渐吹干他脚下的血。
不知是查看情况还是单纯发呆,他在这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看向另一个人。
朝下趴着的面具男。
……现在已经没有面具了。
温璨就那么看着他。
外面的嘈杂越发衬得这房间里安静。
安静到呼吸都刺耳。
温璨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而另一道……他侧耳,目光落在虚空,屏住呼吸——
真正的死寂中,隔了好一会儿……起码有两分钟,他才终于听见一声急迫的——因为憋不住而不得不用鼻孔猛吸一下的,那种气体仿佛会拉伤鼻腔般尖锐而短促的吸气声。
但也仅有一秒,接着就又戛然而止,完全沉默了。
温璨顿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像在社交场合听见了一个对胃口的笑话那样,笑声温厚,不夸张也不尖锐。
他转身向趴在地上的那具身体迈去。
以往从不沾灰尘的鞋底此刻染满了粘稠的血。
路上还弯腰捡起了那张被他踢飞的面具。
已经快要完全碎掉了,只是勉强支撑着。
他拿起来拍了下灰,慢慢走到了那个人面前。
目光下坠,偏头平移,完全勾勒出这个人此时的样子。
趴在地上,一条腿还青蛙一样曲着,以往总端着笑容的脸,大半张都被血灰混合的地板挤压得皱起来,相信如果可以做到,他一定很想把整个头都埋进地下。
可惜不行。
放在脑袋旁边的手微微僵直,随着男人的脚步声渐近而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可他依旧闭着眼。
死了一样死死闭着眼,眼珠也不再动了。
温璨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完整打量后又把目光慢慢挪回他脸上。
片刻后他弯下腰来,伸手把男人的肩膀掰过来,让他从趴变成了躺。
正巧窗外探照灯扫进来落在他脸上。
——谁都能感觉到那刺眼灯光的存在感。
可比起那灯光,在那灯光里落下来的,正居高临下笼罩在他脸上的目光,才更加让人感到可怖。
简直就是烧红的热铁,是岩浆,是足以把他的灵魂都瞬间烧穿的剧毒。
心跳左突右冲得像个炸弹炸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躺在地上的男人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恐惧的折磨,他五官出现了瞬间的扭曲,下一秒就要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他要直面恐惧,他要找到突破口!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无能草包了!他的地位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他根本就没必要这样忍受温璨的折磨!他现在有的是权利有的是办法!就算温璨立刻把事情宣扬出去也没有人会信他!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在这里是为了保护温璨!他甚至为他的儿子挨了毒打!他是多么伟大的父亲!
他要直面!他要理直气壮地瞪着温璨而不是在这里像个懦夫一样地接受他目光的折磨!
这仿佛烈日灼心的折磨!!
——扭曲的五官刹那恢复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硬着腮,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