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
夜风在门上撞出轻微的轰鸣。
她穿着水洗蓝的外套,拉链拉到脖子,看起来有些怕冷,眼神却比之前稳重了很多似的。
“你叫叶空。”
她背书一样毫无感情地背起来:“枯叶的叶,空心的空,你来自高谭市花盒县花之盒孤儿院,院长老头姓孙,变态跟班叫曲雾,人在玉洲,有一个死掉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叫原初,你会画画,会作曲,会吹唢呐,会下棋,你……”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那双眼睛放空了几秒,重新聚焦时眼神变得陌生起来,盯着镜子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漆黑。
好似那副瘦弱苍白的身体里正在进行什么可怕的世界大战,浓重的硝烟堵塞了她的喉管,让她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你……你这个废物。”
她按着洗手台逼近镜子,眼神恶狠狠的:“你根本就记不起来了——你只是在背诵你的日记!”
“他们的手段起效了。”
她像是被气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把自己的一切都主动告诉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这个该死的秦家的该死的大小姐!说不定你还会对秦悟那个贱人俯首帖耳,甚至把日记也乖乖送上……”
辱骂停住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空白,乱游的目光一点点回到镜子里。
那张尚还稚嫩的脸上,窝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仿佛从当年那场夜色、那张被黄灯照得明亮温暖的镜子里穿透过来,越过漫长的七年,一直看到了这蛛网遍布,尘埃满覆的碎镜之中。
“不。”
她看到那个少女轻轻的说:“日记里有绝对不能被看到的东西。”
她似乎有些神游:“那是别人的东西,那是别人的记忆,虽然我觉得……那对我也很重要……”
她的眼眶竟然微微红了起来:“虽然我也不想忘记,但那是别人的秘密……我不能把它留给秦家……我得撕掉它……”
可静止片刻,她又蹙起眉头,眼眶越发红了,眼神简直是怨毒地瞪向了镜子:“可我要是把它彻底毁掉了,然后我自己又忘记了,那我岂不就没办法遵守承诺了?!不行,不行……”
少女焦躁地低头洗脸,哗哗的水声响了好半天,她才猛地把头抬起来,又用那张湿漉漉的脸盯着镜子骂:“废物!”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她喃喃低骂,最后一拳砸在了镜子上——镜子裂开一道缝隙,少女的脸被分裂成两半,她吃痛收手的神情也变得四分五裂。
吹了吹拳头,女孩最后朝镜子里冷冷地瞪过来:“看什么看?傻逼。”
·
“……”
那道身影转身走进了隔间。
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两道轻微地撕纸的声音,随后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捣鼓,还有一阵人体落地的闷响。
最后,镜子里再度出现少女的身影。
她没有再停留,略显得一瘸一拐地打开门,走进了七年前的夜色里。
当风把门关响,流动的时间重新变得灰暗。
旧时光被永远的定格在原地。
再度以贵客身份走进这里的她收回视线,与尘埃蛛网间的黝黑瞳孔对视片刻,然后转过头去,看向了深处的隔间。
片刻后,她走了进去,循着冥冥中的直觉,推开了那扇歪倒的门。
吱嘎一声——循着马桶看上去,一个微微发黄的白色水箱出现在她眼前。
门外天光渡不进这里,生锈的按钮在昏暗中沉默待着,如同一个张着嘴凝固在原地等待故事结束的奇怪生物。
只等着故人来访,它便要解冻嘴巴,说出那个矢口不言的秘密。
故人伸出手,缓缓触上了那只冰凉的水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