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离开后,李衍才对着众人沉声道:“之前在岸口,我听到民怨沸腾,还有赵婉芳也来了,且有高手相伴,这临清城肯定有事。
“咱们路上已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是少招惹麻烦为好。”
“衍小哥说得对。”
王道玄扭头看向孔尚昭的房间,面色凝重道:“这临清城繁华,无非是朝堂争斗,名利杀劫,护好《求仙篇》,尽快弄清‘建木’图谋,才是要事!”
道人说的没错,但临清城的暗流,远比他们想的凶猛…
…
临清关,税监衙门内。
这些年养尊处优,越发白胖的马太监,已没了当初宫中卑微模样。
只是脸上无笑,下面众人就大气也不敢喘。
马太监斜靠在太师椅上,指尖划过青瓷盏沿,随意翻阅着《运河税赋密账》,头也不抬,用公鸭嗓子尖声道:
“缎庄王掌柜的闺女,送进教坊司了?”
“回公公,那丫头咬舌自尽…”
“晦气!”
他突然暴怒,甩出手中名贵茶杯。
瓷盏砸碎在税吏额角,血珠混着茶沫溅上《临清商贾名录》。
“明日加征‘火耗银‘,告诉那些泥腿子,运河里淌的不是水,是皇家的银子!”
说着,似乎还仍不解气,怒骂道:“人说士农工商,这些个商户,奸猾刁钻,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就当真反了天!”
“还敢到京城告我,也不看杂家给皇上分担了多少!”
话说的狠厉,但眼中担忧却不曾减少。
自大宣朝开海,国库日渐充盈,去岁闽、粤二州的税收,竟超过了临清关,苏杭津等地,也紧随其后,怕是今年就能齐平。
马太监,已感觉到了危机。
他在宫中生存的智慧,若是没了用,就有被丢弃的可能。
因此,这二年加紧了关税盘剥,加上自己和手下的油水,难免得罪了不少人,朝中告状者着实不少。
方才谈论报复的,就是一户前去告状的商人。
以前,这种手段,总能让那些商户老实一阵。
但现在,他却莫名有些不安。
“京城送礼的那些人回来没?”
“回公公,还没。”
“你去办,再准备点,给宫里送去……”
……
临清城东,晋商会馆。
“不能再忍了!”
晋州布商章明远重重摔碎算盘,黄铜珠子滚进炭盆,迸出火星。
他脸色狰狞,“这月光‘验货银‘就吞了咱三成利,马阉狗是要绝了商路!”
“东家!”
账房先生满脸惨白,行匆匆走入堂内,从怀中抖开染血的书信,颤声道:“平阳府的陈东家昨夜投了卫河,捞上来时,怀里还揣着税单……”
章明远眼睛瞬间冲血,“去,请其他商会来!”
门外廊下阴影里,金燕门的眼线低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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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城东,箍桶巷。
锵!锵!
竹篾匠王朝佐,蹲在露水未干的青石板上,篾刀刮出刺耳声响。
“王师傅,袁家布庄的布匹全让税狗拖走了……”
“老袁头吊死在税署旗杆上,说是‘抗税自缢‘。”
竹条猝然崩断,王朝佐将染血汗巾塞进学徒掌心:
“告诉打铁铺老刘,今夜打三十把割缆弯刀。”
巷口处,蒸饼摊腾起白雾,瘸腿乞丐敲着豁碗哼道:
“运河浊,卫河浑,九重天上蹲财神……”
临清城依旧繁华,但一股风暴正在酝酿。
当然,这些事李衍等人都不知道。
他们待在小院中,各地忙碌,一天的时间,转眼便过去。
待到日近黄昏时,漕帮弟子终于来通知上船。
众人立刻出发,来到码头时,已是日近黄昏,大箱小箱搬上船,又折腾了一阵,好在各种通关文书已备齐,顺利离开了关口…
城中,百香楼二层。
赵婉芳站在窗户前,静静望着河岸。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冷脸汉子走入房中,将一封封秘报摆在桌上。
“姑娘,这是刚来的。”
赵婉芳点了点头,转身来到桌前查看。
但见七封密信摆在案头,依次是晋商的罢市檄文、匠户的兵器清单、守备营的换防时辰、税监马太监的手下动向…
赵婉芳依次看完后,微微摇头,轻笑道:
“这马太监,怕是活不过惊蛰……”
“速将东西送走,京城那边还在等着。”
“是!”
冷脸汉子收起情报,抱拳离开。
在他走后,圆脸丫鬟才满脸八卦道:“小姐,李公子
刚刚走了,你当真不送?”
“送什么送……”
赵婉芳淡然摇头,“京城那边,风雨更大,不给他添乱了。”
“世道洪流,都是无根萍,活好自己就行…”
说罢,端起酒壶喝了几口,倚着朱漆栏杆,看远处漕船白帆没入夕阳。
东南风送来丝竹声,下面弹词班子正唱新编的《景阳冈》:
“说什么替天行道,讲什么忠义双全,爷爷的刀只斩得山中虎,斩不尽人间豺狼面……”
……
大运河自临清出发,前往京城主要有四个河段。
一是临清至德州的会通河北段,二是德州至津门的南运河段,三是津门至通州的北运河段,而从通州过了通惠河段,便可到达京城。
漕帮商船星夜兼程,数日后,已到了南运河段。
“李少侠,沧州到了!”
甲板上的漕帮弟子高声呼喊。
李衍等人走出船舱,但见远处岸边,一座巨大的铁狮子正凝望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