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垂下的纱幔后,一人盘坐如龙。
头顶藻井绘着二十八星宿,身旁则是权势滔天的阁老与部堂。
此时的仁寿宫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因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沉思,一时间不敢贸然开口。
奉旨平叛?
莫非陛下早有除掉王家、削弱陈家的心思?所以私下传出口谕,命羽林军这个平日里谁也不曾注意的御前禁军暗中去做此事?
若是如此,那么接下来便是定王家的罪,再由王家牵出陈家,打倒太子一系?
陈阁老坐在绣墩上,目光炯炯有神,似要将面前这位陈家庶子看透!
他透过光滑如镜的青砖,打量着砖上倒影
的陈迹面容,沉静坚定!
徐阁老,齐阁老,胡阁老闭目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也不愿表态!
陈迹默默伏在仁寿宫里!
师父姚奇门曾说,他的命格是“天造草味,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
他问这是什么意思,师父用七个字概括: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迹在赌!
赌对了!
片刻后,胡阁老缓缓开口:“陛下,老臣斗胆一问,您这是何时传的口谕?”
宁帝坐在纱幔后平静道;“陈迹,你给胡阁
老说说!”
陈迹缓缓说道:“几日前,微臣去天桥看撂跤,偶然听闻外城有市井帮闲有聚众谋反之意,还私藏弓弩,便将此事告知张拙张大人!而后张大人代陛下传出口谕,为免打草惊蛇,令我等隐敝行事探查反贼动向!”
胡阁老刚要开口,张拙抢过话茬朗声道:“有没有调查清楚幕后主使是谁,可是王家?”
陈迹意会,沉稳回答道:“臣在查探过程中,探明那‘龙头’王涣背后正是顺天府尹王大人,王涣如今已在诏狱中招供,弩剪是王家的,死士也是王家的!”
吴秀看了众人一眼,转身从御屏后出了仁寿宫,急匆匆的不知去了哪里!
陈迹瞥他一眼:“与我陈家无关!”
陈阁老眼皮微抬,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些!
兵部侍郎继续问道:“没有陈家那为何陈问仁出现在八大胡回?他难道不是在庇护王家?”
陈迹平静道:“回禀这位大人,陈问仁出现八大胡同,是因为羽林军指挥使李玄在高丽使臣案时,斩他麾下副指挥使的私仇,与谋逆无关!”
兵部侍郎沉声道:“且不提因为何事,陈问仁擅调官军、持械私斗,当杖责一百、流放岭南,不然军中人人效仿,军纪废弛。”
陈阁老用手撑着绣墩慢慢起身,掀起官袍衣摆,跪在仁寿宫中:“陛下,老臣耳目昏聩,竟不知家中小辈如此大胆妄为!
伏乞陛下垂怜,允臣请辞,惟愿以残烛之年,教族中稚子诵读经义,懂是非、明事理,亦算不负皇恩!”
宁帝在纱慢后平静道:“陈礼尊,还不快扶陈阁老起来?户部的担子还在阅老肩上挑着,阁老若是请辞了,朕该指望谁呢?阁老不过七十有六,且为我大宁江山再担待担待吧!”
陈礼尊赶忙扶起陈阁老!
此时,吴秀从御屏后走出来,手中呈上一份按了血手印的供状:“陛下,内臣前往诏狱取来了王涣口供,与陈迹所说一般无二!另外,他还交代了王家私养太行山匪一事!”
吴秀看着供状说道:“太行山匪陈锋曾啸聚五盗匪,把持官道烧杀掳掠!后遭万岁军围剿,共于嘉宁二十七年悄悄入京,隐匿在碾子胡同!顺天府尹王重胆大妄为,为其伪造户籍,改名为陈逐!
这个陈逐,早先一直帮和记做事,在和记里面当着坐堂行官!
前几日王家怕事情败露,已将其杀人灭口,尸体就埋在城外乱葬岗!
宁帝没有接供状,只挥了挥手:“让阁老们看看这份供状吧!即刻捉拿顺天府尹王重,看看其家中是否还藏有弓弩与甲胄,将涉及谋逆一干人等悉数捉拿归案,男丁斩首示众,女眷充教坊司!”
说罢,他低头看向陈阁老:“陈阁老,那陈王氏是你陈家人,朕便不管了,你回去后好好管教!”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齐阁老忽然提醒道:“陛下,陈迹等人平叛有功!”
宁帝沉默片刻:“拟旨!李玄摧升羽林军都督,正四品,赐龙纹剑,齐斟酌擢升羽林军指挥使,从四品,赐麒麟玉带:小旗官陈迹摧升羽林军百户,正六品,其余人等皆升一级!”
宁帝从御座上起身:“好了,今日之事已哔,无事便回去早些歇息吧!”
陈迹忽然抬头说道:“陛下,陈问仁!”
宁帝身形一顿,仁寿宫里的诸位堂官也为之一肃!
宁帝似笑非笑的立于纱幔之后:“拟旨,陈问仁杖责一百,流放岭南,其麾下羽林军一概贬为士卒!”
宁帝凝视陈迹脑袋许久:“吴秀,你去调查这些人是谁,莫要冤枉了有功之臣!”
福王站在一旁给陈迹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还没等他笑出来,却听宁帝怜声道:“福王御前失仪,罚俸三年,无旨不得出京!”
福王刚要下跪哭闹,宁帝淡然道:“难得进宫一次,去探望探望你母后吧,莫再胡作非为了!”
他起身面对着御座,一步步退出仁寿宫,待到跨出门槛,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陈迹伏在地上悄悄回头,只见福王步伐越走越快,渐渐小跑起来!
根本不像一位藩王!
直到此时,陈阁老开口提醒道:“陛下,太子还在宫外候着!”
宁帝看向吴秀:“太子来做什么?”
吴秀回答道:“回禀陛下,太子来为羽林军求情!”
宁帝淡然道:“让他回去吧,下次弄清楚事情原委再来求情也不迟,羽林军还用不着他来救!”
宁帝摇起手边三山铃:“乏了,诸位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议高丽之事!”
待宁帝转去御屏后,堂官们站在原地未动,皆等着阁老们先走!
齐阅老缓缓起身,经过陈迹身旁时,和颜悦色道:“我齐家那两个小子,还要有劳你多为看顾!”
齐阁老拍了拍他肩膀:“他们两个是什么秉性我清楚,齐斟酌那小子认你这个师父倒也不亏!明日家里办文会,请了缘觉寺的大师还有东林书院的山长,你与你兄长陈问宗一起来吧。”
陈迹看向陈阁老与陈礼尊,陈礼尊微微点头!
陈迹对齐阁老拱于道:“恭敬不如从命!”
“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齐阁老转身离去,堂官们神情未明的打量着这个小旗官!
陈阁老,陈礼尊从陈迹面前走过,陈礼尊叮嘱道:”夜里回去记得叫后厨给你做些吃的,别熬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