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凤仪河。
旭日冉冉升起,阳光洒在了波光粼粼的内河之上。
南宫烨身着黑裙,在小案旁端坐,手里拿着一块牌子,面若寒霜,又显出了往日那么拒人千里的锐气。
而其原因,是昨天从钦天监回来后,她就开始担惊受怕,街上有一点响动,都浑身一紧。
结果此子当真会折磨人,昨晚竟然没过来!
至于没来的缘由,她心底其实明白———火上浇油丸吃完了,当天炼不出来,晚上再来,那不成找情妇求欢了?这多冒犯她……
但你至少说一声呀?
南宫烨知道谢尽欢这举动没错,在没有解毒丹的情况下,她就不该想着此子会过来,真过来她才应该生气。
但心里就是说不出来的恼火……
看来道心真不干净了……
若不悦,说明已经被心魔蛊惑,彻底沉沦了。
所以必须平心静气,夸奖此子没过来连吃带拿的行为……
如此作想间,南宫烨把两个药瓶放进小木箱,并在木箱盖子上刻下:
正正T
一瓶药十二颗,每一笔,都代表解了一次毒,也代表谢尽欢承受过一次焚身之苦。
昨晚没药了,她没推开此子,就是把前几次没补偿的补上,她不想欠人情……
记数是因为生龙活虎丸看运气,若不记住,到最后
肯定记不清解毒多少次。
如果箱子刻满,她都没解开,那就不能再继续了。
她不能让此子白白受苦,也不能让这种情况无休止持续下去……
如此心乱如麻不知多久后,外面传来响动:
咚咚咚~
“红红?”
南宫烨听到熟悉的嗓音,把木箱收起来,深呼吸压下杂念,起身来到窗口,丹凤眸无情无欲:
“药炼好了?”
“还没。 ”
“那你过来做什么?”
谢尽欢身着白袍,肩膀上扛着一杆长枪,笑容明亮:
“下午才炼好,晚上我过来给你解毒。待会我和梵云寺大徒弟打擂,你要不要去看?”
南宫烨是紫徽山掌门,怎么可能不去看。
但她要是坐在看台上,此子发现她竟然是长辈,恐怕得当场道心崩碎,为此只能暗中观察。
南宫烨略微斟酌,回应道:
“我不去,待会还有事。”
谢尽欢稍微有点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飞身落在窗户之内,看向和他一般高的大冰坨子:
“那你心意得到吧?比如鼓励我一下。”
南宫烨往后退出半步,眼神严肃:
“我们说好了,解毒的时候才能和你一起受苦,如今没有药,我们就是一清如水的关系,你不能心存杂念。”
谢尽欢走近几分:“昨晚我没来,你生气啦?”
南宫烨往后退去:“我没有,你别瞎想。”
“是吗?”
你进我退,结果南宫烨就靠在了墙上,眼神气势惊人,但显然也是拿这小子没办法。
谢尽欢单手撑住墙壁,气势开始居高临下:
“我就这么走,心里空落落,待会道心不通达,打擂输了受伤怎么办?”
南宫烨作为紫徽山掌门,非常害怕谢尽欢出岔子,但她现在是暮云红呀,打擂按理说和她没关系……
“你只要好好打,怎么可能受伤。你……”
眼见这小子直接就慢慢凑过来,南宫烨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认命贴着墙壁,露出小嫌弃,目光望向窗外秋景。
啵啵啵啵……
谢尽欢连吃带拿亲了个爽,才心满意足收手:
“鼓励收到,我先走啦。”
"……"
南宫烨靠在墙上,怕损了谢尽欢战意,也不好抗拒,等到人影离去,才合上散开的衣襟,迅速换上了道袍,化身无情无欲女剑仙,朝钦天监行去……
秋日当空。
八方通明塔后方,摆上了数张坐席,右侧为丹鼎派修士,左边则是护国寺过来的僧侣。
新上任的监正吴诤,在正中间的交椅上就坐,扶着山羊胡子,看向台阶上一根廊柱:
“这位大师个子真高,为何不落座?”
"……? "
左右鸦雀无声。
唯有很会安慰人的净空和尚,帮忙辩经:
“吴监正此言,兴许不是看错了,而是指在座诸位,都是顶梁柱,道佛相争,受害的只有这栋房子……”
吴诤不动声色把目光转向梵云寺方丈:
“净空大师高见,老夫对道法佛法,也有略有几分见解,这佛门讲究的是‘放下’,而道门讲究‘拿下’……”
叽哩哇啦。
梵云寺方丈慈眉善目的脸颊,有点绷不住。
但吴诤瞎归瞎,并不傻,只是插科打诨,缓和双方气氛。
作为叶圣的小徒弟,吴诤在修行道的地位,其实比左右两拨人高多了,双方也不敢不给这位瞎登面子,只是耐着性子听讲,目光放在演武场上。
演武场百丈见方,四周为防止流矢的黑石高墙,黄土十分平整,平时钦天监内部人手,也会在这里切磋考核。
宗派之争虽然不可调和,但传出去不利于正道稳定,为此这种纠纷,通常都是内部解决,由钦天监公证,场地周围只有天文生和些许看热闹的学生。
丹王世子作为知名好事之徒,今天肯定来了,服丧期间不敢太张扬,只是躲在房间里,偷偷和纨绔子押宝下注。
长宁郡主身着孝衣,也在附近建筑的窗口打量,身边则是满眼期待的奶朵和大煤球。
令狐青墨则有点紧张,毕竟这场比拼,是‘谢尽欢帮她出头’,等同于将两人恋情公之于众……
至于林家一大一小,林婉仪作为巫教妖女,不敢来;紫苏则仗着丹阳学宫尖子生的身份,混到了国子监跑来看热闹的学生之中旁观。
此战是解决两个帮派的纠纷,谈不上多大影响,但真说起来,也是道佛之间扳手腕。
佛门刚来中原,根基不算稳固,梵云寺要是没打进丹阳,往后必然挫了锐气。
而紫徽山守擂要是没守住,有了梵云寺起头,其他佛家名门,自然就开始提议‘道佛共治’,入驻各个山头了。
为此双方气氛还挺紧张,张观翘首以盼,等着谢尽欢过来。
梵云寺方丈则转着念珠,心里有一点不踏实。
毕竟谢尽欢风头太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佛门打武夫较为被动,没有明显优势,实力才高半品,不保险。
哪怕拿着仙器,谢尽欢猛到这地步,身上就没此类物件?
万一掏把正伦剑出来,用出‘戮仙阵’,道门威力最大的法器,搭配道门威力最大的雷法,一品佛门拿命去接?
不过好消息是,谢尽欢还不会这玩意。
而坏消息,谢尽欢也不需要这玩意。
在众人等待许久后,马蹄声从钦天监的大牌坊外响起。
蹄哒蹄哒……
众人转眼望去,一名白衣公子手提长枪,骑乘红色烈马,从八方通明塔侧面的飞驰而入。
一袭白袍随风而动,长枪斜指地面,虽是单枪匹马,却展现出了单骑冲阵的气势。
打眼看去,就像是白袍杀神横枪立马,过来屠钦天监了……
八方通明塔上,陆无真单手负后,瞧见这气势,微微颔首:
“后生可畏,本道十几岁的时候,遇上这种场合,都
是诚惶诚恐,哪里敢展现半分锋芒。”
无心和尚杵着禅杖站在身侧,微微颔首:
“你当时,确实比如今讨喜。”
南宫烨身着道袍站在侧面窗口,冰封千里的气势颇为不凡,但与两个返璞归真的掌教相比,还是显出了差距。
瞧见此子提枪而入、盛气凌人,南宫烨也挺赞许,但心头也不乏疑惑:
此子明明气度不凡,平时言谈举止也温文儒雅,为何一到闺房,就装作志得意满的江湖混混……
那骚话说的,让人羞愤欲绝又无可奈何,还有无所不亲的行径……
察觉道心不稳,南宫烨眼神当即恢复清冷,单手负后,只是安静旁观。
蹄哒蹄哒……
枣红烈马,很快到了高塔之前。
谢尽欢扫视八层高塔一眼后,目光落在下方就坐数人身上,翻身下马持枪一礼:
“晚辈谢尽欢,见过吴监正,还有诸位前辈。”
吴诤满眼笑意,目光也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抚须夸赞:
“快若流星惊日月,蹄翻尘起傲天狼!好气势!多日不见,谢小友还是这么让人过目不忘……”
?
道佛两拨人马,齐齐侧目。
谢尽欢丝毫不奇怪,拱手对八方通明塔上下行礼后,直接开场白:
“晚辈倾慕紫徽山南宫掌门嫡传令狐青墨已久,恰闻梵云寺准备在丹阳落寺,双方有些许争执,所以自行请缨接下此事。若此战功成,望张师伯能在下一个机会,
若落败,也望诸位前辈不要见笑……”
令狐青墨听到这‘求亲’之语,直接脸色涨红,有点想躲,但又忍不住满眼冒星星。
南宫烨则有点恍惚,冰山眼神依旧,心思却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
打擂背后的事情,双方其实都谈过了,如今只是场面话。
张观仙风道骨,含笑接话:
“谢贤侄全力以赴即可,有云陵县共同斩妖一事在前,今日无论成败,谢贤侄都是紫徽山座上宾。”
梵云寺方丈,也是和煦开口:
“今日之事,由钦天监公正,无论胜败,都不存私怨,谢公子可放手一搏。”
谢尽欢此行其实还在找袭杀他的佛门超品,但只是看梵云寺方丈一眼,就可以确定不是。
毕竟梵云寺方丈比较胖,身高也差了两三寸。
袭击他的黑衣超品,并未走妖道,为此没有遮蔽天机,被鬼媳妇看出了流派。
各大流派中,只有妖道会肢体异化,为了隐蔽才研究出‘缩骨藏筋’之类的法门;佛门稳扎稳打,没有藏头遮面的必要,为此超品也没法这么大幅度改变体型。
谢尽欢又扫视周边,并未发现类似人影,也没再多说,站在了广场上等待。
梵云寺方丈见此微微抬手:
“明悟,去吧。”
话落,身后年近三十的黄衣僧侣,行了个佛礼后,从方丈手中接过金刚杵,走下台阶,前行间可见肩宽背阔、身形相当魁梧,行走时有龙行虎步之感,气势挺稳固。
谢尽欢身形犹如标枪,九尺银锋斜指地面,略微打
量来人,本来在观察对方气态,结果却听台阶上传来喧哗:
“净海方丈,你给贵徒的,可是玉念菩萨所留的金刚降魔杵?”
“好像就是……”
“这……”
在坐五个丹鼎派道士,发现佛门拿仙器出来打架,皆有怒色。
梵云寺方丈则是心平气和回应:
“降魔杵是我禅定派祖传之物,交由弟子使用,合乎规矩。贵派让门外子弟赴约,我梵云寺没异议,拿丹鼎派仙器给晚辈使用,我梵云寺同样不会有异议。”
"……"
张观等人怒目而视,但还真被怼得没话说。
毕竟紫徽山让没过门的女婿出战,硬扯起来,肯定没梵云寺让弟子用同宗法器占理。
但仙器都带专属‘词条’,紫徽山正伦剑,借天地之力让雷法威力翻倍,同境就不可能战胜,必须压一品才能打平。
降魔杵也是同理,几乎无视防御,仙器之下一碰一个豁,体魄一凿一窟窿,正常人拿什么打?
至于给谢尽欢同样物件,那就更是扯淡。
整个大乾道门,加起来就两把仙器,一把是栖霞真人的正伦剑,一把是紫阳真人传下来的阴阳尺。
这两把丹鼎派仙器,正伦剑就算在,谢尽欢拿着,也只能牛嚼牡丹当铁器用。
阴阳尺更不用说,作用是禁阴或禁阳,能强行隔绝天地气机,让对手没法借取天地之力。
超品之下本就没法借助天地之力,对付明悟和尚是对牛弹琴,只能当铁尺硬砸金刚杵。
这一场打完,陆无真道心估计都崩了!
一品出头,对付二品半,还着拿禅定派专武,这属于纯不要脸。
南宫烨连杂念都给气没了,转头看向来两位掌教:
“陆师兄,此举合乎规矩?”
陆无真单手负后,稍作沉默,点头:
“禅定派弟子,用禅定派祖传法器,合乎规矩。
“按照惯例,丹鼎派当给予本家弟子同等法器对垒,若自家拿不出来,是我丹鼎派底蕴不足,而非要求对手不能用。。”
南宫烨就拿不出仙器,因为这是道佛两家扳手腕,想了想道:
“陆师兄可否把阴阳尺借谢尽欢一用?”
"……"
陆无真作为掌教,佛门只要拿出了传家宝,他就被架起来了,舍不得给晚辈用,名望掉一大截。
可阴阳尺这玩意,超品之下也没用呀,拿着当短棍,硬刚金刚杵,不碎也得疯狂掉耐久……
陆无真沉默了下,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根正白反黑的法尺:
“谢小友,此物借你一用。”
嗖~
法尺如同流光,瞬间飞到了谢尽欢身侧。
但谢尽欢瞧见对方拿出仙器,并没有太多反应。
毕竟仙器他也有,金刚杵这种东西,和天罡锏差不多,遇强则强,威力没上限,但也没下限,用不好就是根铁棍子。
谢尽欢今天过来就是试枪的,对方拿神兵利器,他无非打小心点,若是有困难就换兵器,那他要这杆枪有
何意义?
谢尽欢并没有接陆掌教送来的小尺子,只是轻抖枪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