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虽然关着门,但窗户外能投进来些许落日的余晖。
陈言坐在椅子上,楚可卿在跟何老板交谈,他却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何家老太太的遗像--黑白照片里,这位何家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的样子。
照片就挂在一处柜子上,照片下的柜子上还摆放着烛台香炉,供奉着瓜果贡品。
陈言看着这张遗像照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起身,看了看正在交谈的楚可卿和何董,低声道:“两位继续聊,我出去走走。”
何董皱眉看着这个年轻人,楚可卿抿了抿嘴对何董略带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却款款起身,跟着陈言到了门口,低声道:“你去哪里??”
“你陪何董聊吧。我出去四处看看。”
陈言摆摆手,转身出门了。
堂屋内,何董眯着眼睛看着楚可卿:“这个年轻人,不是说是楚老师的弟子晚辈么?我看他的做派,好像楚老师挺纵容他的。”
“……倒也不是。”楚可卿摇头道:“这是一位道友的门人,只是来我这里修行一段时间。”
话说到这里,眼看何董面色不快,楚可卿补充道:“我知道这是何董家事,是不太应该带外人前来。不过这个年轻人颇有一点手段,我是想着,大概能帮上些忙。”
何董这才面色转和,摆摆手:“楚老师,我不管这些,你只要能解决问题就好。”
陈言出了堂屋,和守在门外院子里的赵助理点头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信步往院门外走。
“陈先生,这是去哪里?”赵助理跟上两步问道。
“没事,就溜达溜达。”
赵助理想了想:“要我派个人跟着您么?”
“不必了。哦对了,晚饭不用等我。”陈言交待了一句后,摆摆手笑着离开。
何村的面积不大不小,正是那种标准的龙国南方农村--这种地方,若是平时的话,村中是没什么人气的。
如今这年头,年轻人要么外出去打工,要么有学历的去大城市追梦。平日里乡间大概就以留守老人或者留守儿童居多,很少能看见青年人。
不过此时距离春节还有十天出头的样子,村里倒是渐渐有了些人气。
陈言走出何家大宅,在村道往外溜达,能看见一户户人家堂屋门大开着。一些人家也能见到年轻的面孔,大概是回乡过年的。
陈言走了会儿,逗了逗鸡,戏了戏狗,就在这个村子的道路上随意而行--倒是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自己上大学之前都是跟着老太太住在乡下,对乡下的这个环境倒是挺舒服自在。
村口的一家小商店门口,趴着一只大黄狗,懒洋洋的歪在墙根,不时用后腿搔着脑袋。
陈言走过来,这狗看都不看一眼,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陈言站在商店门外就看见里面的货架上都摆着各色的年货,外面还有一个摊位,上面却是摆放了些烟花爆竹之类的东西。
站在门口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麻将声。
陈言走进店铺里,站在货架旁随意拿了一瓶可乐,就看见店铺里左侧一个小门,门里乌烟瘴气的,不大的房间里却摆放了三五桌麻将,一屋子人挤的满满当当的。
一个揣手抱着暖水袋的男人,大概是这里的老板,从麻将屋里冒头出来看了陈言一眼,看见他手里的可乐,语气很平淡的丢过来一句:“可乐两块,自己扫码。”
陈言乐了。
这种一边开着小卖部一边经营着麻将馆的生意,在自己的老家乡下也有。除了逢年过节,小卖部基本不咋挣钱,麻将生意才是主营业务。陈言扫码付了可乐钱,就一头钻进了里面的麻将室,随意站在一桌旁看人打牌。
他脑子本来就不笨,加上元气蕴养了多日,目明耳聪,精神也是旺盛。只看了一会儿,就摸明白了当地麻将的规则。
站着等了会儿,等到一桌有一个人起身,大概是到了晚饭时间要回去吃饭,陈言就走了过去,拍了拍老板:“有空位置,我可以玩两把么?”
老板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倒也没太警惕一-陈言看着脸太嫩,也不像是抓赌的警察。
“你真打?带钱的。”老板飞快道。
“嗯。”陈言点头,表情很从容反问道:“茶水钱多少?”
老板报了个数,然后笑着帮陈言拉开了桌子:“晚饭我这里有面条和炒饭,想吃跟我打招呼。”
桌上坐着的三个人,明显是村中的闲汉。
乡下不少这样的人,平日里农忙的时候务农,不忙的时候,偶尔打打零工,日子过的不富不穷的,也没啥追求--不乐意去大城市或者进工厂打工吃那份苦。
在乡下待着,没事了就打打麻将,赌点小钱。赢了就买两包好烟,或喝顿小酒,或家里桌上添个硬菜。输了,就骂骂咧咧。
当然了,更有一些赌棍,不过这个小铺子里玩的不大,倒是没见到。
陈言坐下来后,桌上的三个人还拿他打趣:“年轻人看着眼生,不是我们村的吧?”
“我家县里的,过来找同学玩。”陈言随口答了一句。
桌上坐他正对面的一个耳朵上夹着烟的中年汉子取笑道:“看同学?是看小女朋友吧?”
陈言也不回答,笑眯眯等人掷完骰子,然后熟练的码着牌。
另外一个人道:“老棍子,你别笑人家。这年轻后生长的好看,你家那个女娃子再过几年也要谈对象的。到时候恐怕都找不到这么好看的后生。”
对面的那个叫“老棍子”的人脸一红:“胡说八道,我女儿在城里上学,将来也是要嫁在城里的。”
坐在陈言上家的一个瘦巴巴的男人好奇打量陈言,问道:“年轻人,你女朋友哪家的?”
陈言看了这个家伙一眼,笑道:“怎么啦?怕我输钱赖账?打个牌还要问门头的?”
后面这句问门头,是陈言今天跟本地人学了一句本地话,此刻说出来,说的倒很是丝滑。
几人笑了笑,还有人要说什么的时候,陈言已经打出了一张牌来:“东风。”
牌局开始,几人就集中精神,略过了对陈言的盘问。
陈言打麻将的牌技一般,属于不好不坏的那种,而且本地的麻将规矩和他习惯的那种也不同,打起来也有点别扭。
打了一个多小时,他只胡了一把小的,倒是点了两回炮。其中一次更是送下家赢了把大的,下家是个干瘪的半老头子,当时就眉开眼笑,看陈言的眼神也就多了几分热情。
三人眼看这个小年轻打牌,赢了不咋呼,输也面不改色,纷纷赞他牌品不错。陈言趁机让老板送来一包芙蓉王,拆开散了一人一支,气氛就更融洽了。
借着打牌,陈言就开始套话,不多功夫就打听到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先是打听了一下何老板一家--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人的怀疑。
毕竟何村里出了这么一个可以上富豪榜的何老板,大名鼎鼎,外人自然是好奇,平日里本村人也以说何老板一家的八卦为乐。
何老板在本村名声大体来说还算不错。他发迹后,回乡撒过不少钱,修路架桥的,每年春节,都给村里每户人家送上一份年礼。
说他好话的人不少--当然了,背后羡慕嫉妒眼红说怪话的,想来也肯定有。
何老板家里的,老太太去世,然后坟墓崩塌,尸体失踪这个事情,在最近也是闹闹的纷纷扰扰,成为了本地最热门的八卦新闻。
开棺那天,何家做了好大一场法事,当时围观的人也多。开棺后老太太的尸体不见踪影,当时可是好多人看着的——这如何能瞒得住?顿时就传扬了开来。
村民传言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何老板在外面得罪仇家的,有说何老板得罪了山神的,有说何老板冲撞了什么邪祟的……
传的越来越邪乎。
不过有一条……桌上的三人,提起过世的何家老太太,都是说了好话,一句怪话没有。
一来呢,乡下人更信奉“死者为大”这个道理。
二来,陈言听的出来,何老太太生前确实在村中广结善缘,所以口碑着实很硬。
听这三人说起,何家老太太生前,对人和善心肠柔软。村里谁家遇到了什么难事儿了,只要上门来求告两句,老太太从不让人空手回去。
何家宗族修老祠堂,何老太太直接就应承了九成的费用——其实全掏也掏得起,不过老太太的意思是,祠堂不是她家一个人的,总要让大伙儿都象征性的掏点钱,才合规矩。照顾了大家的面子,让所有人都有参与感,同时又让大家少掏了钱。
事情,就办的很漂亮。
后山上买何家祖坟的山头地皮,钱财也是何老太太这家出了九成以上,道理和修祠堂一样。
陈言假装随口问起,只说何老板发迹太豪横,是不是何家老太太会看风水算命什么的?
桌上人听了,都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何老太太年轻时候就守了寡。
没老之前,除了养着何老板这么一个儿子之外,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里的田都是租给了同村的人去耕种,钱收的也不高。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老太太却没这种风评,在村里口碑很好。
“这个事儿得问老棍子,老棍子是何家直系的。”坐在陈言下家的老登自从得了陈言点炮后,就特别和善。
坐陈言对面的老棍子脸上仿佛露出了几分得意,咳嗽了一声,略带得意的样子缓缓道:“要说何老太,论起来我要叫她一声舅奶。我这位舅奶这辈子不容易,年轻时候死了丈夫。不过她丈夫,也就是我死去的那个远房舅爷算是留下了点家业。
加上老太太一直与人为善,族内的人都愿意帮衬着,村里的那些二流子也不敢上她家门去骚扰。我记得我小时候听说过,当时村里有个二流子,晚上去扒人家窗户,结果后来被打断了腿,就再也不敢了。”
“被谁打的?”
“咱们村里何家人呗,我们何家人哪能让外姓人欺负了。”老棍子挺起胸脯。那骄傲的样子,仿佛人的腿是他亲手打断的一样。
“哈!老棍子,你喊老太太舅奶,何老板没给你个一官半职的,让你当个经理什么的。”旁边人取笑道。
老棍子脸一红:“说屁话!我这人最懂事,我小学都没念完,人家何老板公司里都是念过大学的,我去能干啥?这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不过老太太走了,吃席的时候,何老板也是敬过我酒的。”
随后陈言又把话题转移到何太太,也就是孙辰的身上。
在座的人却都表示不清楚。
孙辰平日里很少露面,就像是老太太的影子一样只守在老太太的跟前,只在老太太露面的时候,大家才会看到她跟在身边。这位富豪太太,自己平日里基本不怎么出大宅,偶尔出门也都是车接车送,不怎么接触本村的人。
倒是听说他有个弟弟,不过前几年死掉了。
说起这个,众人不由得惋惜……以何老板的身家,只要那个弟弟不死,何老板肯定不会亏待这个小舅子,一辈子富贵那不是板上钉钉的?
“瞎说!什么弟弟,那是堂弟!何老板的老婆姓孙,人家是家中独生女,哪里来的弟弟。死的那个是堂弟。是她叔叔的儿子。”老棍子反驳了一句。
说着,老棍子仿佛带着几分炫耀的味道,挤眉弄眼道:“你们知道个屁,尽瞎传!这个事情,当初人家还找来闹了两次呢。”
陈言心中一动:“闹什么?”
“何老板的老婆,她那个堂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老棍子故弄玄虚的语气:“要我说,那种人死了也活该的。”
陈言立刻一根烟敬了过去:“您给说说,我就喜欢听个八卦。她堂弟死了,人家来闹何家干嘛?”
老棍子一边码牌,就一边把事情说了:“要说何老板的老婆,也算对得起她娘家亲戚了。
她那个堂弟,是她叔叔的儿子,年纪比孙辰小了好多。当初何老板发迹后,人家就求上门来,听说何家也给安排了一个工作,赚钱不老少的。
但那个小子啊,不学好,听说在外面学会了抽这个……”
说着,老棍子做了一个让大家都心领神会的姿势。
“沾上那个东西,人算是完了。”
“是啊,那东西沾染就毁了。”
桌上另外两个牌客也点头。
“那个小子后来被抓了,塞进了戒毒所里蹲了段时间。当时他家里人还来求何家,想帮忙从里面把人捞出来。结果老太太知道了这个事情就发话了:别的事情可以帮,但是咱们何家是良善人家,这种人绝不能容。
不但没帮忙,还以后不许这家人再上门了——这就算是断了来往。都是老太太定下来的主意。
要说老太太心肠柔软了一辈子,就这件事情做的很是果断。”
陈言听了,点了点头:“做的也没毛病啊。吸那个玩意儿的人,谁愿意沾啊!谁家沾了都倒霉!”
“就是啊。老太太这个决定做的没错。”老棍子继续道:“那个小子被何家断了来往,那份肥差也被收回去了。后来听说他在外面也不知道闯了什么祸,反正就是欠了一大笔钱。
有一年,就又跑来何家求告。
但这次老太太的态度仍然很坚决,绝不沾,也不伸手帮忙。老太太是这个意思,何老板的老婆也就没违背老太太的命令,就没管。
再后来,过了不久,就听说那个小子死掉了。”
“怎么死的?”陈言留了神。
“这就不知道了。”老棍子摇头:“听说是从楼上跳下去摔死的。可能是那个东西吸多了,脑子吸坏掉了。又可能是被债主逼的没路走了。我又不是警察,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啊。”
“那闹个什么劲啊。这人死的跟何家没关系嘛。”陈言摇头。
“谁说不是呢。”老棍子仿佛同仇敌忾的样子:“那个小子,自己不学好惹祸把自己弄死了。关何家什么事情?
可这个世界上就有那种二百五不讲理的人啊。那个小子死后,他爹妈还跑来何家闹了一场,说是何家见死不救,才让他儿子走上了绝路什么的……后来还是何家的老族长看不过去,让人把他们轰走了。当时我也在场呢。”
“呸!要我说,这叫什么人养什么儿!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老的这么不讲道理,难怪养出个惹祸不学好的儿子。”旁边的牌客也帮腔。
陈言听了,也应和了两句。
打完了牌已经天色漆黑,一结账,陈言一家输三家,他一个人输了三百多块,其他三家多少都赢了点,尤其是那个老棍子,一个人赢了二百。
陈言始终笑眯眯的模样,这种输钱不挂脸的表现,让三个牌客都很是高兴,还问了陈言明天来不来。
陈言笑眯眯的说了句看情况,就独自离开。又在村里随意溜达了会儿,最后才走回了何家大宅。
回到何家大宅,保姆给陈言开了院门。
陈言进来,走过院子的时候,就看见侧面的一间小客厅里,楚可卿正坐在那儿,旁边何太太孙辰也陪在一边,两人正在说着话。
陈言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女助理,女助理对陈言点了一下头--陈言明白,应该是让她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他笑着走过来坐在了孙辰的旁边……这个动作要严格来说是有点不妥当的。
因为名义上他是楚可卿带来的人,就算坐下也应该是挨着楚可卿坐才对。
但是他却挨着何太太坐下,倒是变成了陈言和楚可卿两人把何太太夹在了中间。
刚坐下,就有保姆端来了一杯茶,陈言看了一眼,就微笑道:“我年纪小不爱喝茶,怕晚上睡不着觉。给我来杯饮料吧,果汁或者可乐什么的。”
孙辰看了陈言一样,她原本生的眉眼慈和,微笑道:“年轻人啊,晚上快睡觉了还喝这么甜的东西,对身体也不好的。”
陈言还了一个友好的微笑:“没事,我年轻,新陈代谢好。”
“那也容易坏牙的,你晚上可好好刷刷。”孙辰盯着陈言看了两眼,摇头道:“不好意思啊小陈,我看你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可能是我多嘴了。”
“没事,何太太是关心我,我领情的。”陈言点头,然后随口道:“您的儿子在国外呢?”
“嗯,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回来过,葬礼结束又走了。家里后来又出这个事情,想着别折腾孩子了,就没再告诉孩子们。”
说着,孙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受的表情。
陈言看明白……这个女人是动了思子之情了。
这个孙辰,应该是那种极为难得少见的传统女子。一辈子嫁了个丈夫,就踏踏实实的相夫教子。而且,之前她跟在老太太身边,等于多年来跟老太太相依为命。
丈夫,儿女,都不在身边。
老太太就是她生活里最亲近的人。
如今老太太一死,孙辰其实就等于一下失去了一个依靠。整个人心里没着没落。她心中思念最多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对于何老板可能都未必有这份思念--毕竟这么多年,她就等于跟丈夫分居两地的状态,能有多少感情就很难说了。
看见陈言这么一个生的高大白净讨喜的年轻人,孙辰就觉得自己想念儿子的情绪一下被勾了上来。当下忍不住,又看着陈言,说了几句家常话,问了陈言的姓名,年纪,上的什么学校,专业是什么之类的……
陈言陪孙辰说着话,打量这个中年女人,倒是看见她的毛衣上挂着一块翠绿翠绿的玉牌。
一个佛像。
看着倒是跟今天白天看见何老板戴的那个观音牌,看着像是一对儿。
陈言眯着眼睛瞅了两眼后,心中一动。
“何太太,您戴的这个佛牌,看着很不错啊。”陈言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顿了顿,他赶紧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何太太,我这个人平日里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鼓捣鼓捣玉石之类的东西。所以一看见好东西,就忍不住动了好奇心。”
说着,陈言就把自己贴身挂着的那枚翡翠扳指抽了出来亮了亮:“您看,我是真喜欢这些东西,平日就喜欢鼓捣,自己随身也戴了一个。”
孙辰看了一眼。她虽然不怎么出门,但毕竟嫁到了富贵人家里,见过太多好东西,眼界也是有的,一看就看出了这枚翡翠扳指的材质不俗,就点头道:“你这个应该是帝王绿的翡翠,料子是很好的。”
陈言点头回答:“嗯,也是家里祖传的。”
孙辰笑了笑,随意道:“我这个玉牌是老太太在我跟老何结婚的时候送我的。也是何家祖传的东西,原本就是一对儿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