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乾明门,这里向西,过玉河桥、棂星门一直到西安门,西苑被一堵高墙分成两部分。
北边的是内苑,南边的是前苑。
站在玉河桥上,朱翊钧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庆梅喜戏班是谁举荐给太后的?”
“是固安侯二公子、千牛卫指挥使陈嘉言的夫人张氏推荐的。”
“是二舅妈张氏,朕记得,她的父亲是大儒张钥?”
“是的皇上,河东大儒张钥。”
“一个山西人,喜欢听安徽的黄梅戏,有点意思。”朱翊钧笑了笑,继续慢慢向前走。
“冯保,以前你跟张相的关系那么好,常来常往,现在怎么这么生分了,老死不相往来!”
“皇爷,那是奴婢以前不懂事,不知道轻重,皇爷敲打一番后,奴婢幡然醒悟,这才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皇爷一直都是奴婢的天。”
“是天就要替人遮风挡雨,而不只是一味地呼风唤雨。”朱翊钧缓缓地走下玉河桥,走在中海湖西岸的林荫道上。
“又到了冬天。万历十年了,皇爷爷已经仙逝十三年。”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歪着头看着远处的仁寿殿,“冯保,昨个朕又做梦了,梦见皇爷爷带着朕,在仁寿殿前打太极。
翩翩起舞,恍如一老一小两只仙鹤。”
冯保红着眼睛,轻声说:“皇爷,世庙先帝看到皇爷把大明社稷,治理得如此兴盛,一定会开心欣慰的。”
“虽然朕殚精竭力,振兴大明,不仅仅是让皇爷爷开心。不过朕无愧于他的期望,也算是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朱翊钧盯着仁寿殿黄色屋脊看了一会,突然转头对冯保说:“你晚上去张相府上。”
冯保毫不迟疑地应道:“遵旨。”
随即又抬起头,迟疑地问:“皇爷,奴婢去张相府上,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还请皇爷明示。”
“去坐坐就是。你要是觉得空着手去不好意思,就带两盒秋茶去。”
“遵旨。”
是夜,张居正府上书房里,礼部尚书潘晟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怒不可遏。
“学生弹劾老师,国朝立朝以来前所未有。老夫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不见如此丧心病狂,欺师灭祖的可恶之徒!”
江苏布政使曾省吾、顺天府参政傅作舟、吏部右侍郎王篆分坐在两边,默不做声。
坐在上首的张居正挥了挥手,“思明,不要走来走去,晃得老夫眼花。”
张居正更显苍老,头发几乎全白,梳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根碧玉发簪。眼睛下方,脸颊,还有耳朵下方,全是点点老人斑。
此时的他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嘉靖四十一年时严嵩老态龙钟的样子。
“又不是老夫正经学生。这两人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当时老夫是同考官,他们投了拜师贴,老夫没收。
那时皇上以太子监国秉政,严查官场科场师生连带结党之弊。
老夫怎么可能顶风作案。
后来这两人又经过老友介绍,正式投了拜师贴,老夫是收下了。可是这样的人情帖子,老夫少说也收了上百份。”
潘晟还是一脸的怒气冲冲:“那这两个混蛋,有没有受你的恩惠?”
张居正呵呵一笑,“老夫是内阁总理,收了他俩的拜师贴又是众所周知的事。不用老夫开口,下面自然有人会知道怎么做了。
你说他们有没有受老夫的恩惠?”
潘晟调门更高了,“就是啊,受人恩惠,反过来还要背后一刀。这样的人就是忘恩负义,白眼狼!”
曾省吾捋着胡须说:“恩师,水濂公,傅应祯和刘台此时跳出来,应该是受人指使。那背后的指使之人是谁?
这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傅作舟和王篆连连点头,“三省兄说得没错,揪出幕后指使之人,才是最要紧的。”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没事猜猜看。
傅作舟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是潘应龙?朝野上下都在猜测,他有可能接替恩师,出掌内阁。”
潘晟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他,此时指使傅刘两人出来攻讦张相,是再臭不过的一步棋。
潘凤梧如此聪慧之人,不会行此昏招。”
王篆提出自己的猜测:“王一鹗那边?听说他有心争一争内阁总理。此时攻讦恩师,会不会醉翁之意不在酒?”
潘晟看了一眼张居正,看到他皱纹和浑浊眼睛里深深的失落。
虽然嘴里说着不在意,但潘晟知道,两位学生跳反,还是深深地伤害了他。
看到老友在临近致仕之时,遭此大辱,潘晟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潘晟知道,此时不能意气用事。
他深吸一口气,“大家都在这里胡乱猜测,无凭无据,越猜越迷糊。唉,太岳兄,要是冯保还站在我们这边就好了。”
是啊,冯保不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是东厂提督太监,消息非常灵通。
只是万历初年,他被皇上敲打一番后,跟张居正的往来变得非常疏远。
“老爷,有客来访。”
管事在书房门口禀告。
“谁?”
“老爷,来客没说,只是投了一份拜帖。这是拜帖。”
“拿进来。”
管事把拜帖双手呈给张居正,马上又退到书房门口。
张居正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简单写着“双林居士拜访旧友。”
笔迹非常熟悉。
张居正心头一动,猛地合上拜帖,腾地站起身,提起衣襟往外走,嘴里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看着张居正匆匆离去的背影,潘晟、曾省吾、傅作舟、王篆面面相觑,谁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