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距离码头,本就不远。
当这突如其来的波澜,传至耳畔。
段沉舟口吻里的‘恭敬有加’四个字还没说完。
道艺二境,耳聪目明的季修,便已经将那远方沧浪掀起,所带来的波澜动静,悉数听入了耳里。
霎时间,脸上带着笑的表情,略微有些凝滞:
“但”
“师傅,咱的债好像比面子,要更大亿点点。”
段沉舟脸色‘唰’的冷了下去:
“渔行,野蛟君.”
“呵。”
“那位‘渔行’诸多档口、船老大的话事人,坐了十年位子,是终于将这‘总瓢把子’的交椅,坐稳当了?”
“现在腾出手来,也不装装样子,直接就请了一头‘蛟龙’出来,要和我算算账么.”
渔行话事人,总瓢把子,请来了一头东沧海里的野蛟君!
季修心头豁得一沉。
他修得淬骨功,乃是‘凡蜕跃龙门’,四卷共分银鲤、鱼龙、野蛟、龙裔四等!
蛟种,那已经是沾染了一缕驳杂龙血的龙属水裔。
根据卷宗以及记载。
蛟龙!
只要成年之后,哪怕血脉低下,没有什么高深的龙裔衣钵傍身
也必定是身长数十丈,有擎风乘浪之能,堪比‘练气大家’!
再加上水裔异种的天然优势。
一般只有抵达‘流派主’级,开窍便能叫断肢重生、肉身无漏的武夫大家,才敢说手拿把掐,一定能够降伏!
寻常武夫,见之水鳞生寒,一动翻江倒海,怕是当场就得吓得肝胆俱裂了,更何况踏上沧江,亲手缚之?
那简直不是人了。
到底是什么泼天大仇,才能叫这府城渔行的老总,不惜请来了一头野蛟,也要千里迢迢,将他师傅给沉江?
注意到了季修带着一缕惊讶的眸光,猜到他心中所想的段沉舟,轻嗤一声:
“无碍,不过是些孤魂野鬼,前来讨债罢了。”
“当年,为师是渔行底下的一个区区渔家子,连一艘渔船都没,只是‘船老大’手底下养着的一个伙计。”
“后来侥幸出了点头,入了这位大行老爷的眼,便想要使些手段,恩威并施,叫我低头。”
“他要是好声好气些,倒也罢了。”
“但偏偏要摆出什么上位者的姿态,订出一张‘渔行契子’,话里话外不管给了多少好处,无非就只有一个意思。”
“就是要让你这个人,给他‘大行’充当卖身,起码三十年!”
“若是不应,就会处处遭受排挤,用行里行规去横竖压着你,叫你在渔业行当里,寸步难行!”
“普通人被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估计也就应了,只能选择这一种出头方式。”
“要真签了,哪怕是什么天骄、人杰,落在了这种‘条条框框’里面,也越不出去。”
“但那时候,为师和你差不多大,刚巧拜了你师祖,正是气横的时候。”
“卖身三十年?那不得服侍你祖宗三代,天天点头哈腰的,哪里能应!”
“再加上有你师祖背书,我便一步一步的砸了他的船只,自行立了渔栏,打下了一方档口,做着自己的出海生意!”
“叫当年的渔行主,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是一句屁都崩不出!”
提起这点,段沉舟摆了摆手,看着码头方向掀扯而起的庞然巨浪,眼神不屑。
“渔行底下,八档渡口,八百条船老大,养了多少个开设‘渔栏’的生意人。”
“这些船老大、鱼栏东家、渡口龙头.一级一级的再往上,才是八档渡口总瓢把子,渔行的大老爷!”
“这么多人供奉、供养着,天天出海行海的,祭祀一头野蛟,有什么稀奇的。”
“也就是来得不巧。”
“要是这死鬼早些来寻仇.”
“为师那时成了练气大家,非得提着这把刀,当场就要为徒弟你抽得龙血淬二限,扒其皮筋铸大弓!”
段沉舟一双刀眉猛地一扬,眼眸一厉,长刀攥紧,便有滚滚浓煞扑面而来。
叫那一众甲士感受着这股‘气道’之威,竟‘铛铛’的碰撞着铁甲,不由自主,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这”
季修听得暗暗咂舌,自家这师傅成了练气大家后,那眼珠子都快抬到天上了,是真的霸气侧漏。
一头野蛟,而且还有四道浑厚的‘气浪’滚来!
这种威压、胁迫,都不能叫他低头么?
就在他心中暗暗想着的同时.
段沉舟看着场中为他所震慑,便低敛眸子,往后侧季修耳畔,低语了一声:
“你府内能人异士不少,那个叫范南松的,是媲美练气大家的道术高功。”
“那个叫白烁的小姑娘,更是龙裔出身,和水君府脱不开干系。”
“你带着你妹妹,切莫远离这二者,起码若是生出乱子保个周全不难。”
“唉。”
“若只是一头野蛟自己寻来,亦或者只是两三家练气,倒也罢了。”
“但联袂到来,还声势浩大”
段沉舟眼眸有些凝重:
“为师也不晓得,你师祖所传,乃‘圆月天刀’之后的封号衣钵,我只草练了一点皮毛,到底能不能镇得住场子。”
“但那些大行、道馆的歪瓜裂枣,此前为师便见识过,就那回事。”
“绝了前路的‘气海’,就算是四个加在一起,也不如追求封号的‘大家’,要来得自信!”
“但唯独那头野蛟”
“要是个触摸到了几分‘无漏’真谛的异种,便难办了。”
听到只有自己能够听闻入耳的言语,季修随之凝重颔首。
关于这番话,季修心里并不意外。
毕竟,
他师傅段沉舟才成了‘练气大家’多久?
上来就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上乘二品的‘顶级气海’,也未必能够抗住啊!
但,武圣衣钵!
季修呼吸一粗,这种压箱底的玩意,师傅从前可都没讲过!
师祖他老人家,到底留的是什么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不过,千般万般.
总得先过了眼前这关,才能去取。
眼见到万般风浪袭上码头,似乎便要将一些本就遭劫的无辜县民,再次卷入漩涡。
段沉舟一声冷笑:
“你看,徒弟。”
“这些府内开设大行,传承上百年的老爷,是真把自己当作‘金尊玉贵’了,连带着请来的野蛟,都不在乎泥泞地里的泥腿子死活。”
“要是在这些人手底下效命,他要是见你隐隐有出了头的势头。”
“那还不得想方设法的,把你给碾进尘土里?”
“做外人,你出了头,他们会上赶着与你折节相交,攀着交情。”
“但要是自家里的”
“那就是‘宁予外人,不予家奴’!”
“段某走到今天,一把刀杀了太多太多的人,要踩着我的头.”
“那就要做好,被我割掉头去的准备!”
“我脉武夫一途,只求本心豁达,刀道昌隆,凡叫此二者蒙尘者,皆是道敌,皆可斩之、杀之!”
“这就是你师祖当年交我的道理!”
“今日,为师也交给你!”
哒,哒,哒!
段沉舟一身紫绸衣,行走在年初寒冬腊月,衣衫鼓荡,气浪蒸腾!
值此冬去春来的最寒之际。
他提着把刀,大步向码头处奔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武圣有刀,不斩微尘。”
“叫自己惹上的风霜,波及到了他人”
“乃是无能的体现。”
“小子,你之前总说拜我为师,师门之担,要一肩挑之。”
“呵。”
“但为师今天要告诉你,另外一个道理。”
“咱们这一脉,自你师祖王玄阳开始,无论是为师,还是陈鹤,不管是实力高低”
“都从来没有让小辈去扛自己债的说法!”
“你走好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