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安静地听着,这时哆嗦了一下。
“我们逃出去,后来小洛变异了,她才……七岁,她变的……很大,她……”夏天接着说,看上去随时会吐出来。
他说道:“也是我杀的。”
“到处都是摄像头。”
他停了一会儿。
建筑板的天穹灰暗平静,永远没有变化。电灯光线平板,映着血与腐尸的海洋,虫群像云中天堂那些恶毒疯狂神明派出来的,观看地狱的悲惨之事。
小许毁掉好几个,她问他上城看到这些是不是会很开心,他说大概会吧。她往天上看,就这么死死盯着,到死也不会闭上的那种眼神。
“后来就……没有活人了,到处都是用不上的枪,房子乱七八糟,开始还有哭声,哀求,各种尖叫……好多都是在叫名字……后来就没有了,都是残肢,尸体开始腐烂。就剩我跟小许了,我想会和她死在一块儿吧,也没什么……大家都死了。
“第二十天时她变异了。”
他再次停下来,手抖得太厉害,只好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我答应过的,如果她变异就要杀了她,所以不能逃走。”他说。
他站在那里,脚下的光被栅栏的阴影分割成一块一块,他看着那女孩变异。
他熟悉她,和她说过数不清的话,知道她身上机油的味道,拉过她的手,曾经相信永远也不会分开。他看着她被邪恶未知的力量融化了,成为天穹之上那些人想要的疯狂、变态、能赚钱的怪物。
“是的,”旁边的人喃喃说,“你不能逃走,你只能……拿着枪,拿着枪……”
他看着夏天,突然伸手去碰他的头发。
夏天没动,任那人抚摸他的发丝,努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个人打量他,指尖抚过他的头发,他扯掉他的发圈,看上面卡通小鸟的图像。
旁边因为没有人管,广告得寸进尺占据了整个屏幕,层层叠叠的光影弥漫四周,做出山峰倾倒的效果,无数明灭的华光掠过他们的面孔,对面人的双眼像是无法聚焦,有一会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偶有闪过的光把他照亮。
夏天双手攥着,长发散乱,半挡住他的脸,整个人都要在那人的目光下蜷缩起来了。他记得曾对他做过的事,脑子里有过的念头,黑暗中闪过的欲望,在这种目光下显得可怕,不可直视。
但他没有躲,他是不能躲的。
“小白,”他说,轻轻在他手上蹭了一下,“我在呢。”
他的小白停止不动,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说道:“嗯。”
他放下手,说道:“接着呢?”
“后来我去了防卫部的临时驻点,那里早被拟态螅占据了,我记得……那里有些有身份的人,尸体也许还在。我有出入密码。”夏天说。
“你是去送死的。”
“我不想就是走出去被怪物吃掉,也不想朝脑袋开枪,”夏天说,“我就是……想再做点什么,虽然知道没有希望。
“我在临时驻点碰上一批出来找出口的人,什么人都有,最小的才十一岁。”
他又停了一会儿,最终说道:“只有我一个活着出来。”
“你……是反抗军吗?”
“是的。之前有一起针对防卫部驻军的行动,我参与了,所以知道那里的情况。”
“才十三岁。”
“足够了。”夏天说,声音压抑,带着仇恨,到现在仍旧丝毫没有淡去。
“足够我明白我是谁,在什么地方,我要杀的是谁。”他说。
他想了想,突然说道:“你知道那个发言稿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他翘起唇角。“上面说,上城是我的新家。”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看到对面人眼中的自己,长发散落,充满恨意,笑意像刀锋一般尖锐而明亮。
“上城,”他说,“才他妈不是我家。”
小白朝他笑了。
天色慢慢亮起,晨光镀上他的面孔。他笑容像照不亮的暗夜,又像将腾起的毁灭的火。上城的光永远照不亮他们两个。
“你做了非做不可的事,小白,如果是我也会那么做。”夏天说,也朝他笑,“有些事情就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不该就这么算了。”
“你曾经……”那人说,“猜过,是吗?”
“我曾……觉得有点不对劲。”夏天说,“你说那里有人管你叫‘小白’,N7区白这个姓很常见,人们一般不这么叫。在那里,一般只这么叫直系家族的长子。如果你只是在下城住过两三年,他们不太可能那么叫你。”
他想了想,又说道:“而且……我就是觉得你是属于下城的。”
对面人专注地看他,微熹的晨光之下,他看上去非常真实,不是旧日时光中的幽灵,好端端坐在那里,就是小白。
那人突然又伸出手,摸了摸夏天的头发。
夏天不大确定地让他摸,白林说道:“你睡一会儿吧。”
夏天不觉得自己能睡着,而且天也快亮了,不过那人看上去希望他睡一会儿。夏天想上楼去,但白林看着他,他意识到他不想他离开。
于是夏天蜷在沙发上,把毯子拉过来,他的脚碰到小白的身体,感觉很暖和……白林轻轻把手搁在他的脚踝上。
夏天没躲开,他闭上眼睛,知道小白一直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