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鸡鸣声起。
床榻上的陈迹轻轻坐起身来,可还是吵醒了小满。
小满抱着小黑猫,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公子你醒了?我去给你烧水。”
陈迹叹息一声:“小满,你就不能去厢房里睡觉吗?咱们的东西厢房还空着呢,我看里面的家私都还崭新。”
小满并不接话茬:“公子早上想吃什么?”
陈迹乐了:“你倒是有无我的境界了。”
小满一头雾水:“公子在说什么谜语呢?”
陈迹笑着解释道:“有个禅宗僧人叫赵州,一僧人闻听他才学出众,欲于他辩经。僧人问,何为道?赵州说,走,吃茶去。僧人又问,何为无我?赵州说,走,吃茶去。僧人再问,祖师西来何意?赵州说,走,吃茶去。”
小满没听懂:“这不是答非所问吗?”
陈迹又说问道:“小满,你能不能去东厢房睡觉,不用夜夜守着我,我又跑不了。”
小满反问道:“公子,煮白粥,再拆一个咸鸭蛋配着吃?”
陈迹哈哈一笑不再与小满纠结,起身从耳房挑起扁担,晃晃悠悠的往井口走,思绪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将要出兵高丽,自己临走之前还有何事要做?
陈迹不想去高丽。
他才刚在京城立足,那八大胡同的生意,盐商的生意,从梁氏手里收回姨娘的生意,他还有太多想做而未做之事
这一走,短则半年,长则三年五年,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不知道高丽能不能捡漏买到便宜的人参?那边会不会有年份更久的老参,有更好的药力?高丽是否有做生意赚钱的门路?
山君实在太烧钱了,没钱,即便有冰流也无法修行。
要不留在海上当海盗吧?
陈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井口摇橹,直到将两只木桶都盛满才又晃悠悠往回走去。
回到银杏苑时,小满还在后厨准备早饭。
陈迹坐在桌案前研墨提笔,准备留下几封书信。若是真回不来,也好交代一些事情。
可他提笔容易,落笔却难,仿佛手中这支不足一尺的湖笔,比丈八长的马槊还难驾驭。
最终,他低头写了三封书信,墨迹还未干,便听见门外传来小满的声音:“公子,吃饭啦!”
陈迹赶忙将信吹了吹,叠起塞进信封之中,又用烧好的红蜡封住。
刚封好,小满端着一只托盘,用肩膀顶着棉布门帘挤进屋来。
陈迹将书信递给她:“我过几日便要与王先生出兵高丽……”
小满大惊失色:“公子你不要命啦,跑那么远做什么?这些年好多人死在海上那些海上走货的人都是拿命在搏呢。据说不仅有大风大浪,还有房子那么大的怪鱼,吓死人了。”
陈迹没有回答,只郑重道:“这有三封信,若我半年没有回来,你便将第一封交给张二小姐,第二封交给张大人,第三封交给外城八大胡同的袍哥。”
小满瞪大眼睛:“公子,您不许去高丽!”
可陈迹只端起碗,三五下将白粥都扒入口中:“把家里银子给我吧,我出征前要买些人参。”
小满见他笃定,不情不愿的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三串佛门通宝和一些碎银子:“三百一十两是固原时剩下的,六百两是二姐给的结拜礼,五百七十两是齐斟酌他们交的这个月的学银,合计一千四百八十两银子。”
陈迹看着手里的佛门通宝,若按三十五两一支的价格,这点银子连长出第四条斑纹都不够。
他真的有点想当海盗了。
出了勤政园侧门,却见三十七名羽林军尽数聚在门外。
齐斟酌用手扶着石狮子,吊儿郎当的吹嘘道:“爷们经过八大胡同的历练,这次出征高丽绝不给兄弟们丢人,你们看我表现就好了!等从高丽回来,兄弟们以功名利禄相见,把酒言欢!”
多豹讥讽道:“你可别到时候看见残肢断臂又吐出来。”
齐斟酌不服道:“爷们该丢的人,前二十一年已经丢完了,你们别笑,爷们这叫做大器晚成。”
此时,陈府侧门传来吱呀一声,只见陈迹一身灰布衣裳走出来,所有人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齐斟酌亢奋道:“师父,姐夫说你昨夜说动了王先生……不,王总兵。”
陈迹的目光从羽林军脸上逐一扫过,竟连李玄神色中都难掩激动。
他摇摇头道:“上战场是要死人的,莫高兴得太早了,别觉得自己是行官就能驰骋沙场,战场上冤死的行官不计其数。”
齐斟酌并不在意:“师父你怎么跟我姐夫一样,变得如此谨慎稳重了?”
陈迹不再多劝。
……
……
一上午时间,羽林军也不操训了。
三十余人守在辕门前,只等着宫里传出圣旨,他们便立马回家收拾东西去兵部报道。
齐斟酌等人乐呵呵议论着:“以我等官职,进了平东军应该能各自领兵了吧?有师父与王总兵这层关系,咱们便是嫡系中的嫡系,得帮总兵约束好部下才是。”
周崇憧憬着:“到时候咱们就比一比谁麾下带的兵好,不仅战功要比,军纪也要比。”
李玄没有参与议论,只默默搓着双手在辕门前徘徊。
可到了午时眼见六部衙门的书吏出门吃饭,仍旧不见圣旨传来。
齐斟酌小声嘀咕道:“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吧,难不成王先生表面答应,却没帮你拟兵部调令?”
李玄神情焦灼道:“王先生乃当世文人楷模,怎会言而无信?若他真不愿帮忙,压根就不会答应。再等等,兴许是奏折还在文华殿,没来得及呈到陛下面前。”
他下意识看向陈迹,却见陈迹靠在辕门的木柱子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一中午的时间,众人连饭都没有去吃,生怕错过了接旨的机会,圣旨便又被收回去了。齐斟酌怀里揣着五枚金花生,这是准备塞给传旨太监的,也没能给出去。
直到日暮,太阳西沉。
李玄终于按捺不住,他见对门的兵部主事散班出门,赶忙横穿长街上前询问道:“周主事,敢问今日可有我羽林军的兵部调令?”
周主事支支吾吾的搪塞两句便要钻进自己的轿子,可李玄一把拉住他,将他拉出了轿子:“周主事,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周主事面色一苦:“李大人,你们齐家家事就莫要为难我了,有什么事你回家问问齐阁老,或是问问你夫人。”
李玄怔在当场。
周主事放下轿帘,催促轿夫:“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