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长安大街上,解烦卫蓑衣下的过肩蟒若隐若现,当先一人手按刀柄,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李玄拿出羽林军符节铜牌:“羽林军!”
解烦卫眯起眼睛查验铜牌,待确认无误,他目光扫过众人酒后的红脸,冷笑一声策马让开道路:“速去都督府待命,无召不得出营!”
正当此时,京城九门守军同时擂鼓,鼓声传遍全城各个角落。五城兵马司的骑兵在内城纵马疾驰,奋力嘶喊:“奉宪谕,即刻净街,违者锁拿!”
宵禁。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宵禁了。
羽林军低头匆匆进了都督府,刚进辕门便看见吴玄戈已率领左骁卫尽数披上银甲,正在校场上擦拭兵刃。
左骁卫羽林军头顶白羽在微风中晃动,长矛的寒芒被月光照亮。
吴玄戈听闻脚步声,抬头看来:“李大人倒是好雅兴,若是哪天景朝使节南下,倒是可以由李大人去拼拼酒。若是赢了,也算为我朝争光。”
齐斟酌刚要争辩,却被李玄硬生生拉进都督府军械库。
多豹勉强撑着身子:“都督,他不过是个指挥使……”
李玄回身怒目相视:“他有说错吗?且不论这吴玄戈带着什么目的来我羽林军,他才是我宁朝真正的精锐。不用不服气,错了就改,比人差就学。今日之错在我,不在你们,我会自省的。”
羽林军沉默着。
李玄披上身甲、胸甲、臂甲,正系绑带时忽然开口说道:“所有人今日起戒酒,无大捷,不破戒。将吾等在固原立过的战功都忘了吧,争气些,莫再叫人瞧不起!”
羽林军们神色一振:“是!”
李玄转头看向陈迹:“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陈迹摇摇头:“我也不知,等朝廷旨意吧。”
他披好甲胄,倒提着长矛走出都督府,独自立于辕门前。
陈迹目光穿过北边的承天门,遥遥朝朱红色的午门望去,只见城楼上解烦卫不计其数。承天门前的长安大街上,数百名解烦卫身着蟒袍,高举火把列队驻守。
火炬如龙,隔断南北。
火龙照着官员的轿子在午门前起起落落,被召进宫中的堂官络绎不绝。
捅破天了。
李玄来到陈迹身旁,陈迹低声问道:“李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李玄思忖片刻回答道:“要么是陈家,要么是徐家。”
陈迹一怔:“为何这么说?”
李玄斟酌道:“我宁朝商议这些天,其实只有两位阁老想要出兵抗景,一个是陈阁老,一个是徐阁老。只因陈家拿着营口港,徐家拿着启东港,他们的商船漂洋过海,以高丽为跳板与倭国通商,从倭国掠取白银流入宁朝。”
李玄继续说道:“高丽与我朝和景朝一直暧昧不清,早些年也做过背刺我朝之事,毕竟他们与我朝跨着海,陆路并不相邻。所以齐阁老与胡阁老并不在意其死活,只有陈家和徐家非要救高丽不可。”
陈迹心中一沉,难怪这些天朝议争论不出结果。
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高丽使臣服毒自尽,偏偏陈迹知道,此事与陈家、徐家都没关系,是景朝军情司要毒杀高丽使臣!
陈迹眉头紧锁,心中的危机感盘旋不去。
这次司曹癸让他做的事,不止是景朝军情司对他的忠诚测试,亦是逼他交出投名状。只要有这件事在,陈迹断无可能叛景降宁,否则死路一条。
不仅如此,这一计还使得朝臣相互猜忌,连陈家与徐家恐怕都会相互猜忌。
陈迹慢慢闭上眼睛复盘。
毒可是他亲手交给会同馆书记官的,会不会查到他身上?
不会。
此时所有人都以为是高丽使臣服毒自尽,以死逼宁朝出兵高丽。
虽然陈迹也是陈家人,可就算大家怀疑陈家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与陈家不和早摆在了明面上,便是金猪都不会往他身上想。
另外,当时棋盘街、东江米巷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尽是朝中刚刚散班的部堂与书吏,人人皆有嫌疑。若以密谍司的习性,定会将当时在场之人逐一重新筛查,但陈迹并不在其中。
待思虑完,陈迹慢慢睁开双眼。
那么问题来了,景朝为何要毒杀高丽使臣?只有一个原因,景朝想逼宁朝出兵。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
是陷阱。
高丽使臣想让宁朝出兵抗景,景朝反其道而行之,竟将计就计,也想让宁朝出兵。
必然是有陷阱等着。
……
……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
陈迹站于辕门前抬头看去,赫然是玄蛇领着百余名密谍气势汹汹策马而来,直奔羽林军都督府!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攥紧手中长矛,心念电转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疏漏之处,竟将玄蛇引到此处。
下一刻,玄蛇沉着面孔,策马进了羽林军都督府。
其身后密谍进辕门之后,立刻翻身下马,将都督府大门合拢:“封锁羽林军都督府,防止有人走脱!”
陈迹抱拳道:“玄蛇大人,敢问我羽林军所犯何事?”
玄蛇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却不回答。
校场寂静,他一身黑色大氅策马缓缓来到羽林军当中,马蹄声不紧不慢,却像是踏在所有心坎上。
玄蛇经过李玄身边时,居高临下讥讽道:“李大人还真是心大怎么,刚喝完酒回来吗?”
李玄沉默两息:“玄蛇,若有事冲我一人来即可,流放还是押入诏狱,都是我一人之事,与其他人无关。”
玄蛇细声细气道:“这么大的事,只怕李大人一个人可扛不起来。”
羽林军如临大敌,齐斟酌凝声道:“爷们已经下过两次诏狱了,不怕下第三次,可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想将我等冤进去,我齐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玄蛇漫不经心的扫了齐斟酌一眼:“齐家好大的官威,说得我都有些怕了呢,可本座此次来,和你无甚关系,让开。”
齐斟酌一怔。
玄蛇高声道:“将羽林军左骁卫吴玄戈一干人等单独看押在都督府中,逐一审问!”
陈迹握着长矛的手缓缓松开,吴玄戈怒声道:“玄蛇,你做什么?”
玄蛇笑了笑:“事发时,尔等最先抵达东江米巷,事有蹊跷。本座怀疑,高丽使臣们服下的毒,就是你给他们送去的。”
吴玄戈皱眉:“吾等乃御前禁军棋盘街有人蓄意作乱,吾等自当立刻前往平乱,何过之有?”
玄蛇从黑色大氅里伸出手来,漫不经心的低头打量自己指甲是否修得整齐:“本座也想相信吴指挥使是清白的……”
说到此处,他抬头朝吴玄戈森然笑道:“但本座更相信自己审出来的供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