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终于懂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 !!”
痛苦纠缠的面孔,终于破碎了,他哭喊着,咆哮,呐喊,冲到了门前,就像是发疯一样,嘶吼:“操你妈,
你们这帮狗屎,我操你妈!你们听见了没有!!!来,杀了我啊!你们这帮垃圾,就他妈应该一辈子在地狱。里!在地狱里!!!”
根本没有人听懂。
就算听得懂,也不会有人在意。
地狱?
从一开始,那种东西,不就到处都是了么?!
“别内疚了,余大夫。”
船长叹了口气,将船员的尸体搬到了一边,叹息着:“能痛痛快快的走,是好事儿……我们才是最惨的呢。”
“埃孔佐……普纳班图最近政变上台的那个将军,根本是个变态疯子,浑身肉瘤,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嗑药把脑子也嗑坏了,信的是大食教,什么都吃。”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阴沉:“据说他亲手把上一个总统的脑袋割下来,生吃了脑子。因为他觉得吃了自己的仇人,会获得力量,让仇敌永不翻身,还可以夺取他们的寿命,让自己永生不老。
他手底下的人,也全都这帮货色……”
“有用吗?”呆滞的男护士难以置信:“那家伙是弱智吧?这都信?”
“你最好祈祷它没用。”
船长捏碎了口袋里最后一根烟卷,咀嚼着烟草,神情嘲弄:“这世道,天选者都有,他为什么不信?”
死寂中,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余大夫,你和你的妻子都是好人,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结果,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船长压低了声音,轻声说:“相信我,落到他们手里,比死还惨。”
女医生僵硬了一下,下意识的呢喃:“教团,教团不会……”
“那群家伙连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活一天就赚一天,哪里会在乎教团?”船长摇头:“如果他们从教团那边。要不到钱,你们就活不下去,如果要到钱,他们也会灭口的……”
喧嚣的声音响起了。
有一群人忽然冲了下来,有人好像在呐喊着什么,冲进船舱里来,拉扯着所有活着的人,连踹带打的,催促着他们出去。
所有人呆滞着,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船长的神情渐渐抽搐起来。
“他们说什么?”船员压低声音问。
“那群家伙……他们……改主意了!”船长的声音颤抖:“刚刚他们将军打电话说,赎金不要了……让他们把我们解决掉,利索点,别留下什么手尾……”
顿时,哭声和尖叫蔓延开来,混乱的人群里有人想要逃跑,可却被端着枪的士兵毫不犹豫的射杀了。
最后,所有人都被带到了甲板上,退到了边缘去。
一个脸上残留着枪疤的军官瞥着他们的样子,眼神冷漠,用土语大声呐喊着什么,仿佛训斥。然后,又用蹩脚的帝国语说了一遍:
“卑鄙的外国人……你们都是……魔鬼的伪装……毒害我们,违背了大神的引导,伟大的将军,惩罚你们……净化……给你们晋升天国的荣耀……现在,祈祷吧,向着大神和它在人世的化身,将军大人!”
他凑近了,凝视着最左面,那个呆滞颤抖着的船员,告诉他:“祈祷!”
船员茫然着,嘴唇嗫嚅,难以反应。
嘭!
枪声响起。
船员仰天倒下,坠入了海中,消失不见。
只有沉闷的水声传来。
然后,握着枪的军官走向了下一个人,看着他的面孔:“祈祷……”
嘭!
第二声枪响,又一具尸体落入了海里,消失不见。
余树回过头,怔怔的凝视着漆黑的海水。
在恍惚中,他好像听见了远方的歌声,如此遥远。
还有尸体,仿佛幻觉一样,在起伏的波澜里,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远方飘来了。
腐烂,肿胀,破碎,随波逐流。
从海中歌唱。
逆着他们的方向,缓缓的飘过,去往了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他忽然有点羡慕那些幻觉一般的尸体, 即便是死亡,那一张张面孔之上,却带着他可能一辈子都难以触及的解脱和安详。
或许,大家都没什么不同,自己死了之后,也会有这般幸福的模样。
或许呢?
“祈祷————”
有枪口,顶在了他的面孔,可他却丝毫不在乎。
只是终于回过视线来,看着那一张仿佛严峻肃穆的面孔,只是,不知为何,却感受不到恐惧。
甚至,想要发笑。
“祈祷不会有用,也没有天堂。”
余树摇头,用帝国语告诉他:“我和你,都会去到地狱里。
“————包括你们的将军也一样。”
嘭!
暴怒的军官扣动了扳机,巨响之中,惨叫声响起。
可倒下的不是余树,而是军官。
他的手臂断裂了开来,抓着手枪的手落在了地上,血色喷涌。
哪里来的枪?!惊恐之中他抽搐着,满地乱爬,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和手掌,呐喊着什么,余树听不懂土语可他听得懂‘阿一巴’这个词。
那些当地的患者经常用这个词称呼他,满怀感激,或许是医生的意思吧。
可惜,没有医生了。
面对苦难,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将双手插进裤兜里,神清气爽。
在死亡到来之前,他选择回头,再一次看向海上。
可海里已经没有尸首了。
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如同幻觉一样。
也没有死亡。
幻觉抛弃了他,离他远去了。
那一瞬间,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