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
大雨渐息,但雨幕仍笼罩着天元山脉,雨水冲刷弯着蜿蜒青石台阶,形成条条小溪向山下淌去。
冉青墨单手撑伞,踩着云阶拾级而上,一身素白孝服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挂坠随步伐轻叩剑鞘,发出细碎的清鸣。
不知于细雨中行去多久,冉青墨抬眼看向山顶处半倾的牌坊,“五行”两个鎏金大字爬满青苔。她记得师傅说过,剑宗山门内的每一只瓦,每一块青砖都承载着无数的历史。
天元剑宗在鼎盛时期曾有十三峰剑主,待千载岁月过去,十三仅存其六,其余七峰已然随时间没落。
昔人已逝,故地长存,但物是人非,那曾令天下修者向往的天元五行剑锋,如今已然没落,化作了用来接待贵客的寝殿......
素白裙裾扫过阶前积水,冉青墨撑着一柄竹骨伞从雨雾中走出,一双乌黑眼眸望向前方,那曾经的五行大殿之下一名少女已然静候已久。
“你来了。”
天衍蹲坐在殿前石阶,单手托着香腮看着那自山间青石阶走上的女子,湛金色的眼眸不含情绪,以金边雕琢着繁芜花纹的圣女裙袍平铺于地,犹如一朵绽放的雪色金边玫瑰。
冉青墨撑着伞走到了天衍数丈外停下,雨水顺着她手中伞骨与大殿精巧恢弘的飞檐滑落成帘,犹如两道水幕横亘在二人之间。
声音很静,落雨无声。
冉青墨盯着天衍,打破静谧:
“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我?”
天衍没有起身,眼帘微抬看向上方,视线犹如透过了天际的云层:
“依你剑宗的赛程,还有半个时辰便会轮到你我。”
冉青墨不知对方想说什么:
“嗯....所以呢?”
“认负吧,冉青墨。”
天衍干脆直接,语气陈述,湛金之瞳透着平静的淡漠:“你我之间这一战,没有任何必要,也没有任何悬念。”
“........”
雨幕倾泻,冉青墨攥着伞的手略微用力,伞面绘着水墨青莲,没有立刻回答。
入道三境,一步一世界。
冉青墨曾与蜕凡境的长辈对练过招,所以她很清楚源初境的她绝不可能胜过已然蜕凡的天衍。
但是....
“我...是剑宗首徒。”
冉青墨声音很轻。
“我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更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天衍缓缓的站起了身:“相反,我正是重视于你,才会向你提出这个建议。你先前赛程我去观摩过,你那份道蕴让作为‘天衍’的我也感受到了棘手。”
冉青墨抿了抿唇,重复:
“我是剑宗首徒。”
天衍没有因为对方反复拒绝而出现任何的情绪波澜,只是侧眸瞥了一眼许元所居山峰的方向,道:
“你应当知晓,他已然到了你剑宗山门。”
“........”
天衍虽未明言口中的他是谁,冉青墨攥着伞柄的手却已然更加用力,甚至连带着伞面都开始轻颤:
“那一日动静那般巨大,我当然知晓。”
“我昨夜去见了他。”
“啊?..哦。”
“我搞不清楚他来你剑宗山门的目的,但想来应当有你的因素在内。”
“嗯,我知道,可你去...”
冉青墨下意识想要询问昨夜她去见他发生了些什么,但却强行忍住,只因她是剑宗首徒。
隔着淅沥沥的细雨,天衍身形浮空而起,席地的雪白裙袍瞬时四溢飘荡,一双金瞳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少女的纠结:
“作为剑宗首徒,你应当去见一见他的。”
“......”
伞面微抬,冉青墨看向虚空而立的圣女,乌黑眼眸眨了眨,迟疑:
“...为什么?”
“因为他是相府嫡子,下一任许家之主,从他那里,你可以拿到很多重要情报。”
“........”
冉青墨轻咬唇角,下意识垂下了伞面,隔绝了二人的视线,瓮声瓮气的低声道:
“...你是因为这个才去见他?”
“嗯。”
“结果呢....”
“失败了。”天衍没有任何遮掩。
“这样啊,既然你失败,我去也应当....”
“不。”
天衍打断了冉青墨的话语:“我的失败是刻意为之,在当下这个阶段,监天阁并没有太多想从他那里获取的信息,试探他对我态度,比起获取情报更重要。”
“态度?”冉青墨疑惑。
天衍金瞳漠然,声音近乎冷血:
“会不会在一些关键时刻对我产生犹豫的情绪,比如生死之争时他是否会出现一瞬的破绽。”
“.......”
听到这话,冉青墨胸口感觉闷闷的,但却做不出回应。
天衍也并未等她回话,便继续道:
“冉青墨你应当提前去的,剑宗与监天阁不同,如今整个弘农都在相府的剑锋之下,你们迫切的需要许长天提供的信息。”
弘农即将陷入战火,这是天下共识。
相国府与宗盟两个庞然大物就如同两个不要命的赌徒,不断在弘农这片区域疯狂扔砸着赌注与筹码。
以相国府的体制,作为嫡子继承者的许元必然会知晓大量机密,而这些东西都有可能成为挽救剑宗的线索。
这一点,冉青墨清楚,也因此她再一次的沉默了。
二女的静默中,雨幕渐渐地小了,寒风撕扯天际翻涌的墨云,在其上撕开一道道裂隙,阳光从中倾泻洒落人间,冉青墨收起了伞,望着天衍,倔强的低声道:
“我...不想这样。”
“所以你不合格。”
作为剑宗首徒不合格。
话语似箭,让冉青墨心间的失落与愧疚更盛。
天衍一双金瞳散射着刺目的光,步步紧逼,道:
“我不知晓剑宗长辈是否告知过你如今弘农地域的真实情况,但我能告诉你,你们剑宗距离覆灭真的仅剩一步之遥。
“我自监天阁启程北上,途径之地都乃是宗盟的实控区,可目之所见,皆是人祸不断。在朝廷的主导下,这些地域官道被毁、运河被炸、妖祸袭村、官民摩擦等骚乱几乎层出不穷。可当我真的抵达弘农这片地域之后,以上这一切的声音都陷入了静默,你可知为何如此?”
“.......”
冉青墨颔首默然。
师傅与师娘一直都在保护他,不让他接触那些腌臜之事,但师傅死后,刘师叔他们便绕过师娘让她读了很多剑宗密参,所以她是知晓原因的。
大炎虽没有许元口中那‘人一过万,无边无际’这等惊叹兵阵的说法,但却也有‘兵至十万,天地无声’这类的陈述。
她垂着眼帘,低声应道:
“因为..在军阵的人和伟力之下,双方一切的侦查手段都失效,无法探查,自然便无声。”
天衍螓首微颔,眸子抬起,自山巅看向远处的苍茫大地:
“是的,无法探查。
“人族自古好战,战争万载衍化至今,大炎内部各方的侦查手段何止千百,侦查类的阵纹科技,专向培育的侦查妖兽,无数为侦查而研发的功法。但这些,在军阵凝成绝对力量的那一刻都会全部失效。军阵的超视距打击能力,让肉侦、兽侦、器侦等各类手段根本靠近不了兵阵大营。
“在过往的经历内,我见过不少能以肉身硬抗军阵伟力的强者,诸如剑圣、龙皇、温忻韫。但他们所面对的军阵都只是雏形,甚至就连李君武燃烧性命为代价,逼退温忻韫这位圣人之上的那股伟力也只是军阵的雏形而已。
“军阵是这世间绝对的暴力,再强的个人伟力于其面前都会化作如婴孩般弱小。”
“......”
听着话语,冉青墨呼吸略微急促,低声反驳:
“这并不代表剑宗会覆灭,可我...我们宗盟亦有军阵可与许元他家的黑鳞军抗衡,如今我剑宗山门汇聚了超过十万的兵阵,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你剑宗高层是在养宠物?”
天衍再次打断。
冉青墨眨了眨眼,反应很快:
“你...在说我?”
“不然?”
神无之态的天衍似乎也继承了毒舌的口癖,只是声线淡漠:“你的这群长辈即便到了如今这步,竟然还在顾忌你的感受......”
说到这,
天衍看着冉青墨眼底的情绪忽地一顿,转而说道:
“看来他们是对的,现在确实不是让你知晓实情的时候,以你现在状态去见许长天,大概率会反过来被他套话,不如暂且瞒着你。”
“.....”冉青墨眼帘垂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天衍缓步走向冉青墨,细声轻语:
“冉青墨,我可以告知于你,算上你剑宗本阵的四万弟子,如今弘农一带宗盟已然汇聚了近二十四万的兵阵。”
冉青墨一双明眸微微睁大,细长的睫毛轻颤,带上了一丝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