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义：？？你们他妈哪只眼看到这人是弱女子了？？</p>
孙守义心中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p>
他僵着身子转过身去，只见刚刚轻描淡写间，便将红线童子给伤得狼狈不已的秦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匹断了气的白马旁边，正低下头去，垂着眼看向它力竭而死的身躯。</p>
她的眼中分明不含一滴泪，可那张白玉般的美人面上，竟有着入骨的真切悲伤。</p>
当她高高挽起长发，策马疾驰而来的时候，那种出鞘利剑的锋芒直让人有种多看她一眼都会被割伤的错觉；然而眼下，她束发的桃枝沾染血迹，弃置在地，一头鸦羽颜色的长发散落一身，在她清瘦身形的衬托下，便愈发有种伶仃的、寂寥的萧瑟感了。</p>
此情此景，别说是衙役了，就连对此事来龙去脉完全知晓的云罗，也不由得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怒意来。</p>
然而衙役们有多愤怒，无故被扣了顶结结实实黑锅的孙守义也就有多愤怒。</p>
他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目眦欲裂地指向秦姝，只觉喉头发甜，险些被气到硬生生吐血：“你……”</p>
衙役们已经不想听他多话了，当场走起了流程，按着腰刀便向他逼近去，问道：</p>
“别的不说，你就说你最近干没干过强掳妇女之类的事吧。你可得说实话，否则等我们查出来后，罪加一等！”</p>
孙守义挣扎道：“那、那是我命中注定的媳妇儿，算不上强掳！”</p>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便听得仓啷啷一阵响，数把吹毛立断的雪亮利刃出鞘，为首的那位衙役步步紧逼向孙守义，杀气腾腾道：</p>
“就算大人叮嘱过要耕种为先，但看你们这群刁民放着春耕的活计不干，带着铁器就要来闹事，想来也不是什么会正儿八经种地的良民。”</p>
“爷爷今日给你两条路，一是被我们捆了带走，二是被我们敲晕带走，你选一个吧！”</p>
然而此时，从众人身旁突然传来了了一道虚弱不已的声音。</p>
衙役和村民们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头破血流、黑发披散的红衣幼童眼神怨毒地紧盯着秦姝，活脱脱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鬼，竟是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模样：</p>
“官爷……我别的不问，只问一句，如果这女人也有罪，她在人间该当什么处置？！”</p>
由此可见，红线童子是真被秦姝给逼急了：</p>
千百年来，人类第一次从三十三重天手中夺得执法权，先不说要怎么处置孙守义，至少得先把这个身份不明的散仙给判了刑！</p>
衙役们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提如此古怪的要求，但冥冥中，似乎的确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在牵引着他的举动，依稀间还能听见书页翻动的纸张摩擦声。</p>
在这种玄妙的气息笼罩下，为首的衙役不由自主张开了口，向红线童子询问道：“她有什么罪？”</p>
红线童子立时狂喜应声：“残害同僚之罪！”</p>
然而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这番话，衙役们脸上那种迷茫的神色便如退潮般飞速散去，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怜悯与同情：</p>
“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完全就是在瞎闹。走走走，快把这乡野村夫押到牢里去，别再跟他们废话了。”</p>
“小娃娃，你还是多读点书，多看点律令吧。纵观我朝，不，甚至再上溯个几百年，不管哪一国的律令里，也都没有这种罪名。”</p>
目瞪口呆的红线童子是真没想明白怎么会这样，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是人界抢到了执法权，自然要按照人界的标准来！</p>
结果正在他想明白这件事的当口，秦姝开口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很，与狂喜失态的红线童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不由得就能沉下心来听她细细分说这场闹剧：</p>
“诸位容禀，若说我真有什么罪过的话，那便是我杀了一头牛。”</p>
衙役们对视一眼，看向秦姝的眼神终于慎重了起来，为首的那人也转向秦姝，认真负责地追问道：“这头牛的年纪多大了？还能耕地么？”</p>
秦姝看了一眼红线童子铁青的面色，缓缓道：“老到连草都不能吃了。”</p>
原本听闻秦姝的这番话后，正色以待的衙役们立刻又放松了神情，为首的那人对秦姝一抱拳，笑道：</p>
“按照本朝律法，虽不能私杀耕牛，但既然这头牛已经老到这个地步了，杀了便也就不算是大罪，最多是‘私杀老牛’。嗯，你交五十文罚款就行。”</p>
红线童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的命竟然只值五十文？！早知如此，便不用这个化身了！</p>
秦姝微笑还礼，袖中的纸张摩擦下，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却瞬间便隐没在周围又流动起来的风声了：</p>
这便是二十日来，云罗藏身客栈，前往书坊，为秦姝查到的她想要的资料。</p>
这边的气氛一派和平，但天空中云层里的氛围可就算不上好了。</p>
纵使雷公电母武力过人，可也终究要按照章程办事。刚刚那一发天雷的架势摆得十成十，他们的手都放在了法器上，人界却先一步抢到了执法权，判决秦姝无罪。</p>
一时间雷公电母的整张脸都苦透了，忍着手上源源不断传来的酸痛感，忙不迭向一旁的痴梦仙姑求助：</p>
“这……这可怎生是好？痴梦仙姑，还请帮上我们一帮。这天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p>
痴梦仙姑：“那就发。”</p>
雷公电母：“可秦君已经被人间判了无罪。听他们的律令，估计不管让谁来判决，答案都是一样的。我们若是击下天雷，这才是真的漠视律法、残害同僚！”</p>
痴梦仙姑：“那就不发。”</p>
雷公电母：“不行不行，万万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天雷都架在空中了，声音也传出来了，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更何况压根就收不回去！”</p>
痴梦仙姑的回答如此简单，可不是在敷衍雷公电母，而是她真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困境：</p>
向来都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仗着能御剑驾云脚程快，哪怕再慢再咸鱼，也能掌握执法权；所以雷公电母才会按照“惯例”，习惯性地早早把天雷给打出来。</p>
可谁知眼下，竟被人界给反将一军？</p>
而且看这个架势，好像秦君也在那群人里面？不该啊，委实不该，秦君是何等知礼的人物，刚走马上任便要来《天界大典》细细阅读，还亲自增加了一条新律，为何眼下竟如此行事？</p>
——不对……不对，等等。如果这一切都是秦君算计好的呢？</p>
一瞬间痴梦仙姑只觉大彻大悟，醍醐灌顶。</p>
引愁金女的“你去雷公电母处写话本”、“一定要紧紧跟着他们”、“不要打听秦君下落”的诸般莫名其妙的吩咐，在这一刻如刺破雨夜的烁烁闪电般，将这番布置的最终目的照得雪亮透彻，呼之欲出：</p>
秦姝根本就不怕天雷，而且她是有意让人界抢先一步的！</p>
她先是安排一无所知的痴梦仙姑留守天界，跟随雷公电母，使得这两位神仙愿意接纳心里没啥心眼的痴梦仙姑；顺理成章地，一直跟着他们的痴梦仙姑就可以在此时为这两人提供法律建议。</p>
随后秦姝又重伤红线童子，唤来天雷；再让云罗求助，引来衙役，使得人界抢先一步，使得天雷落空。</p>
既如此，人界抢了我们的执法权，那我们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反过来抢人界的执法权！</p>
那么在场众人中，除了按照红线童子的强烈要求，已经被人界“先到先得”给判决了的秦姝，还有谁的罪行，当得起这一发天雷？</p>
可怜那红线童子，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笑死个人。</p>
他在秦姝有意激怒下，失去理智，要求先判决秦姝，没想到竟然先把秦姝给判了无罪；反倒把落后一步的孙守义等人，送到雷公电母的锤子</p>
想通了这番关节后，痴梦仙姑立刻扬声道：</p>
“按《天界大典》律令来判，先到先得。秦君的罪行已经被人界给判了，但孙守义和那些村民掳走天孙娘娘的罪行还未曾判决！”</p>
她虽在云层之上，却只恨自己此刻不在秦君身边。因为这番话语，这番境遇，全都是秦姝一手造就，这位三十三重天上的新生神仙果然一诺千金，将所说的“接手织女文书相关事宜”的许诺兑现了！</p>
——好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高瞻远瞩，翻云覆雨。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③</p>
痴梦仙姑见雷公电母听闻这番话后，虽有意动的神色，手上天雷却迟迟不落，只略一思考就想通了关节，指着秦姝袖中若隐若现的两截红线继续道：</p>
“雷公电母请看，天孙娘娘与那凡人之间的姻缘线，已被秦君持金蛟剪化身剪断。一刀两断，一了百了，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既如此，不管是在人界还是在《天界大典》里，孙守义此人，都得是个掳走妇女、拐卖人口的大罪！”</p>
——否则的话，月老也不会先扯了两人的红线，再让孙守义去偷走织女羽衣。显然他也知道，如果两人之间没有缘分，那么这就是万万不可饶恕的大罪！</p>
——可如果眼下，红线已经被剪断了呢？</p>
雷公电母听了这番话后，凝神望去，果然看见秦姝的玄色长袖中有已被剪断的姻缘线，不由得大喜，连连应声：</p>
“既如此，便很该这样！”</p>
一时间，狂风大作，巨声再起。雷公敲响铁锤，电母擦亮金镜。千万道灵蛇狂舞，照得那昏沉沉天空白昼也似，好一道能消减千年修行、打得神仙都遍体鳞伤的天雷，就这样携生杀之势、天地之威，声势浩大落下云层，把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孙守义给当头劈了个正着！</p>
雷公电母可算是把拿了半天的天雷给打了出去，举了这半天的法器与天雷，倒搞得他们手臂作痛，发间生汗。</p>
这对夫妻相视一笑，正准备携手离去时，才从人间传来的那阵震彻灵魂、极度痛苦、似乎能掀翻他们乘坐的乌云的剧烈惨叫声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p>
就像从来没人能从三十三重天手中抢到执法权一样，也从来没有过一个真正的凡人，受过这天雷轰顶的刑罚。</p>
既如此……那名为孙守义的人类男子，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p>